通州城四关

通州故城，北据北运、通惠两河之交，西扼京津大道要冲，凭此地利优势，通州城成为京津地区冲要繁盛之地，在历史上也有些名气。它不只是京东第一州，且与京津同列，位居第三，过去有“一京、二卫，三通州”之说，并非虚夸之词，繁华热闹市井情，南北各方欣来客。汇集于此的三教九流乐道乐游，甚至乐而不返定居通州，使行经通州的友邦人士、西上帝都的异国使者羡慕赞叹，甚而著书描述通州市面繁盛景象。

说到繁盛不能不说一说繁盛的支柱——通州四关。这里说的“关”，不是关口或关卡、海关，而是关廂。关廂就是城门外的大街和附近地方。关廂也简呼为关。经过一千余年发展起来的通州城，旧新两城相连相扣，有五座高大城门，却只在旧城南门外、北门外、东门外、新城西门外，形成四个关廂。通州旧时童谣：“穷南关，富北北，吃喝玩乐去东关，嘚哒哦喝是西关。”童谣仅从生活方面对四关简要概括，但也从侧面上反映了四关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童谣虽未直白四关街道、店铺等经济状况，但民居群落、庙宇等人文情形，也寓意其中。日昃月升，岁月推移，四关逐渐消失，昔日黄花不再。仅据目睹之残景，耳闻之佚事，对四关概况简言，或可略现旧迹于一二。

一、通州北关

要说四关，当首推北关。北关南起北门瓮城西门外，北到盐滩、皇木厂；东自运河西岸；西至皇木厂西侧洼地——通惠积水；更西北，是温榆河向东南拐弯处——大湾和小湾。北关东倚北运河，西靠通惠河；中间有大路起自北门口，北到浮桥西，与官道相连，供车、马、人行；东西向有横贯石坝码头，与大路十字交叉的行粮粮道。这不足400米的横向粮道，衔接起北运河与通惠河。

石坝码头：北关历明清两代发展，先后设立了石坝、下关、黄船坞三座码头。这三座码头，不同程度地带动了北关发展，促进了北关的繁荣，其中,尤以石坝码头对北关的发展与繁荣关系紧密。石坝是为国家粮仓转运粮米的漕运码头，每年转运粮米数量大，持续时间长，需要大量扛夫背负粮米，与民生关系密切。它还关系到其他码头的兴衰，石坝漕运码头是北关最为重要的码头，也是出北门后见到的第一座码头。

石坝码头位于通惠河东端,横亘南北，由大块条石裹砌而成。坝长约合今65米，宽约合今36米，露出地面1.7米左右。这座坝是明嘉靖初年，监察御史吴仲在负责整修通惠河时，为障阻处于高而且陡之处的通惠河水东泄而筑。石坝漕运码头设于北运河与通惠之间,深层的含意是：北运河边，卸南来运船载运之米；通惠河端，装西去剥船转运之粮。这两河边端一卸一装，形成了整体的石坝漕运码头。

石坝码头区域，南起北门外，北到卧虎桥（今通济新桥西100余米处），东自北运河边大光楼一带，西至通惠河葫芦头。石坝码头区内建筑物多冠以石坝之名，如俗呼的石坝楼或坝楼子就是大光楼。大光楼是南来运船辨认验粮卸粮地点的标志性建筑物。清人李焕文诗句有“雄关纵目大光楼”。描写的是运粮船艘过东关后向西北望，观看巍然矗立于河坡之上，背城面河而建的大光楼情景。大光楼是座楼台式建筑物,上下两层楼阁。黑色筒瓦大屋顶下，覆盖着四面轩窗的楼阁。楼阁下是三面灰墙前脸满装隔扇的第一层。自上到下的绿窗朱红立柱，衬托着高台周边的青色雉堞短墙，显得庄重大方。在蓝天白云衬映下，自运河上观看大光楼，更显雄伟之姿，宛若关隘之状，故有雄关之称。当年大光楼南北一带，是通州八景中“万舟骈集”景观。历代文人墨客对此多有吟咏。明代人王宣诗句：“驿亭南去四十里，供赋北来千万舟”；清代人王维珍诗句：“骈阗水驿万艘屯，挽粟舟多人语喧”；李焕文诗句：“帆樯林立人如蚁”、“粮舟云集达尧封”。这些诗句描述的是每年自春至秋末，数以近万计的并列相连对槽粮船，汇集在潞河上下情景。这些装满粳、稄（有微红条的米）米、粟（去壳的稻）运粮船，迤迤逦逦一直向南，一望无边。“梯航万国向彤廷，贡赋由来集潞汀”、“吴楚云帆齐国赋，荆扬水舶会王图”。这两句诗是说吴楚荆扬南方各地船只，载着向国家交纳的赋税粮米，从来是先集于潞河之滨。

这期间，坝楼子南北一带，运粮船帮，不分昼夜，或自东关坝口北行，到达坝楼一带。或自小圣庙东航北转，绕走外运河，自北浮桥转南行，经下关至石坝楼北。当吴樯楚帆北来之际，正是石坝码头繁忙之时。当年北关运河边之景，石坝码头之情是：“终日无休人语喧，彻夜不停粮帮临。”

在运河边上，三人一排，五人一簇的浅夫，背曳长绳，拖着沉入水下的刮板，在河边徐行，刮搅着混着黑泥的流沙，疏通靠近西岸的航道，以利漕船停靠。运河中，或单人独行，或结伴而走的标夫，背负柳枝，趟着水在河水中探寻淤沙浅滩，用柳枝标插，以使粮船望而躲避。

石坝楼下一带，河边暗红色胶泥，经纤夫、扛夫等人多年踩踏，河水常年淘洗，浑如红铜。河底经常年刮搅，长期被水冲刷，其质如铁。这段河道，当年被人称之为“铜帮铁底”。运粮船要进入这段河道时，需由纤夫拖曳，浅夫推移，通过水浅滩多河段。当年每当粮帮来临时，纤夫的喂！嘿！嘿！呀喔！号子声与自由呼喊的拉纤推船声，和摇橹的哎！吼！哎！吼声混成一片。

当运粮船帮进入石坝楼下一带停靠后，各拨经纪人带领斛手等，分别上到抽签认定的粮船上，对照坐粮厅验查合格的样米，检查全船漕粮质量，过斛核查数量，边过斛边装入布袋，由扛夫扛负出舱，爬上河坡，向西行扛粮过坝。这期间，经纪人与运丁的争辩声，斛手报数“一个来呀！两个，两个来呀！三个……”唱斛声一声更比一声高。欢快有趣的出仓号子、上肩号子：“一拉个的、呀儿、啰——哎嗨、嗨呀、嗨呀！”一时间运河边、坝楼下，号子声成了主旋律。与这旋律不协调的是坝楼下边，亏空漕粮运丁或其雇来“卖打的”，遭受责打时发出的板子声和哭喊求饶声。

当年，或自粮船、或自扬晒场，背负装得鼓鼓粮袋的扛夫，从运河边，顺行粮道西行，经掣斛厅南、号房北，过喧闹路段，往返奔波，将粮食背负至通惠河端，装入停靠石坝西葫芦头剥船中。“汗脖子四流”的扛夫们，赤膊短裤，光着双脚扛粮。在炎炎夏日，更有人赤身露体，只在腰际间系个搭膊，是为擦汗遮羞，更为搁放扛粮所得竹筹或铜钱。扛夫们弱者蹒跚走，壮者大步行。更有膀阔腰圆大汉，双肩各扛一袋粮，或大步急行，或故意慢走。急行者多在坝北拾级登坝。慢走者则选坝东空档左右拱肩，把鼓鼓粮袋拱向坝中间，随即一跳上坝顶，顺势双手各提一袋粮送入坝西剥船上。随手接过管事人递来的竹筹，跳下坝汇入东去的人群中。扛夫们就这样来回奔走于行粮道上，从太阳冒尖直到日头平西。他们蚂蚁搬家似的默默地行粮过坝，每日从运河边到通惠河东端，背负粮米达三万余石。

与忙忙碌碌、默默流动着的扛夫群大不相同的是，行粮道路北边，遍布各种摊点，摊、棚、车、遮阳伞，令人眼花缭乱。卖吃食的各种吆喝声，和着擀面杖击打案板声，勺、铲敲打锅、铛声，混成一片。“羊霜肠汤新鲜的！”“炸豆腐开锅！”混着“刚出炉的热烧饼！”“现炸的羊肉火烧！”各种吃食的香气令人垂涎。五香酱牛肉、牛蹄筋、牛杂碎经饱解馋，炸糕、凉糕、驴打滚、小枣切糕、杂豆切糕、江米粘糕、凉粉儿、琉璃面、拨鱼，黏的甜的凉的任你挑选。这边卖牛肉饼，那边卖饼夹肉，还有油酥火烧、热汤面、炸酱面、麻酱面、过水面加边菜码，烩饼、烩面、炝面馒头、花卷、熬小鱼贴玉米饼子……你若有宽裕还可以来个烧鲇鱼段，再不弄俩酱肘子夹大火烧。这边豌豆黄搁到嘴里就化，那边的牛筋窝窝真有咬头。忙着赶下趟活的，可以向挎篮的买几个糖火烧、墩饽饽点补点补。渴了小摊上有酸梅汤、苜蓿枣、果子露，向卖冰水车寻口也没人说，向背罐卖茶水的买水可以边走边喝。扛了几趟抽空到号房斜对面小茶馆，美美地喝壶茶，顺便从挑筐小贩手里买个酥瓜、面瓜或菜瓜，那东西就是解渴。

路南侧，是各色江湖人物行医、卖野药、看相、设赌之所。地上铺块白布或蓝布，就是行医处。竹竿挑着的长条幌子写着“专治偏正头痛牙痛暴发火眼”就是广告。扎针、艾炙、拔罐是治疗手段。但是患者对五寸来长大银针得有点勇气，晕针的人看了只能说佩服、佩服连连后退。卖野药的也是在地上铺块布，上面摆着红色黑色大丸药。嘴里不断喊着：“遵从祖传秘方，独家精制大力丸、保合丸、安神丸，先尝后买。大力丸后劲大，不练功夫受不了。”其实他卖的都是些吃剩下的小枣切糕加些滑石粉、甘草末、锅烟子或朱砂，再分别加点冰片、大黄面、蚂蚁粉等，调制成他所吹嘘的那几种药。这些药吃不死人也绝治不了病，知情人把这些药叫作切糕丸。相面的都是饱经风霜，富有社会经验的老江湖。对求相者的面相、手脚、骨骼目侧，就对来意知道得差不多了。再通过套话证实，然后送几句模棱两可似是似非的话，哄得求相人掏出大钱奉上，还说神相难得。设赌的大都是蹲在路旁，前面摆个深斗大色盔。嘴里不停地嚷着：“来啰！掷哟！么二三喽！快来赶点，一掷一瞪眼喽！”边嚷边掷得色子哗哗响，看点果然是么二三。常有毛头小子上前赶点，准被设赌的闹个豹子端锅，几掷几瞪眼，不服气准被闹精光，扒下裤子抵账悻悻而走。

老人们说，这里虽不是鱼龙混杂之地，可以说是下九流聚齐之所，这地点专出“老千”。老千是明目张胆的骗子手，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潜在手段猎取钱财之辈，是明摆着的贼。千是潜的同音隐语，他们自称干的是千行，局外人叫他们老千。这些人讲求的是少下本多得财。他们与官府勾结为害一方。在石坝设局谋财，在他们看来这是种能耐，是正经行为。他们在石坝的另一种能耐就是“卖打儿”——替运丁顶缸挨打，收取报酬。干这营生的仗着与衙役、书吏勾结，挨打时板子头先着地，堂上听板子山响，屁股才见血筋。书吏再以少报多，五十算一百。坐在公案后官员明知有弊也只能“闭眼”。这就是其时所见行粮道两旁熙熙攘攘场面。

每当天气阴沉，大雨将临之际，行粮道旁各个摊点，匆忙收拾摊子，寻找避雨地方。扛夫负粮大步快走，将粮米扛入号房。当年在大光楼西北、掣斛厅前，建有坐北朝南和坐南朝北两排相对的号房。每排20间，分别用《千字文》“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为编号。北门瓮城西门外路西和路东，也分别建有十来间号房。每遇阴雨天时，各号房内临时搁放的粮袋到顶盈屋。号房平日空荡无人，是扛夫等人休息地方。严冬时分，因延误时日，不能返南的运粮船上运丁、纤夫等人，也借号房忍冬。

由掣斛厅西北，沿通惠河泄水河道往西，到葫芦头东北处，有一座石砌北向三孔水坝，它的下方是似巨大簸箕的泄水道，这是清康熙年间建的滚水坝，功能是保持葫芦头内一定水位，水少时自动蓄水，水超过水位时则排出。滚水坝与石坝相连处北面，建有龙王庙。庙旁一棵中空古槐遮荫颇大，经纪人在此处给扛夫发竹筹，扛夫也由此用竹筹兑换铜钱。当年龙王庙前唱筹，也是石坝一景。石坝之景远不止到此。向南仰观，“一支塔影认通州”、“千尺巍峨塔势雄”，是通州八景中的“古塔凌云”。俯看葫芦湖中通惠河水，“河流来自液池边，一带寒波清且涟”，是通州八景中的“波分凤沼”。向南看，房舍杂列，是饲养拖曳剥船逆水西行小毛驴的棚圈——小毛驴厂。往东看是散落民居。民居之东，屋脊高耸，坐南朝北三间殿宇，是供奉司斗斛等量器之神的祖斛庙。漕运年代，每年春季祭坝之后，自运河向通惠河转运粮米之前，验粮经纪不单要将所用斛、斗、升等量器呈交掣斛厅检验，还要携带这些量器去祖斛庙烧香供奉。据说只有经过供奉的量器才有灵气，使用时才能公平，才能得到公认，才能保佑使用者平安，这是一种时尚风气。这种风气也是从道德层面上对执法者一些自我约束吧。祖斛庙东，是存放装粮米布口袋的下袋厂。将近北门瓮城西门外路西侧，有十数间号房。号房东北，有座山门东向的万寿宫，三间殿堂、一个小院落，供奉许真人。这里常年住着江西瓷商，到处堆放着各种瓷器。瓷商还常年租用斜对过数间号房，作为存放瓷器库房和交易场所。当江西船帮来到下关码头后，江西客就往返奔波于下关和北门口之间，又是验货、点货，又要嘱咐挑夫如何搬运。挑夫们肩扛、怀抱各式瓷器，与扛夫相互避让，穿行于行粮道之间。晚秋初冬和春季，是售卖瓷器旺季，来自张家口外草原深处的驼商，多要趁季到此选购瓷器带回贩卖。一时间褒贬声、讨价还价声，南腔北调，充盈于城门口、古城下。

石坝行粮道和南北大路交叉处西南，坐西朝东的几家茶馆生意红火。坐在长条凳上，面对砖头砌就的茶台，茶客们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大方茶台上晾满大碗凉茶，“汗脖子四流”的扛夫们，扔下一个小钱，俯身就作牛饮，接着第二碗、第三碗……卖茶的慌不迭地瓢舀桶倒把碗添满。茶棚土屋北山墙棚子下，高灶冒着熊熊火焰，几把大砂壶喷着腾腾热气，随时准备为茶客沏茶倒水。茶棚前高过屋檐的凉棚上，爬满瓜秧豆蔓，绿叶与黄花紫花交杂，还悬挂着黄、白、朱红的瓜果。瓜棚豆架下，常有偷闲之人，悠然自得地啜饮着香片、龙井、小叶茶。每当夕阳西下，人渐稀、路渐净之际，一些着长衫，持折扇似学子之辈，间有几位墨客，到此或浅酌黄酒，或慢饮香茶。观落日余晖，碧波涌金，运河半赤之景；看对对粮船，桅杆高耸，旗影飘摇之形。远闻吴歌越曲，近听楚语荆言。学子慵容，墨客半醉，恍入“三江风景到通门”之梦境。

下关码头  下关是北关地区的第二座码头，货运码头。码头南自通惠河汇入北运河的河口西北，北至北浮桥南。它的南部是商业性质码头，北部有拖运皇家建筑用料之处和卸盐的盐滩。

下关商业码头处于通惠河口西北、北运河西岸陡坡之下。陡坡间有双“之”字形窄路可供人上下。装卸船时，扛夫、挑夫顺着只能单人行走的小路，小心翼翼曲折上下。坡顶上小块空地，只能临时存放货物。小空地对面路西，是天后宫前空场，这里是南北货物交易市场，北关税课司官吏在此抽税开水票。下关商业码头，吸引了南来运船与张家口的驼帮。它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江南、口北货物中转站，是大运河经济网络的延伸。

过去运粮船只顺便带来的沿途土特产品，多在下关卸船。回空漕艘也多在下关装运“土宜”。土宜就是当地土特产。清代初期定例，许可每只运粮船可带120石（约10吨）当地土宜，过关卡时免征税。年多日久，定例渐驰。商家乘免税之机，运丁贪多得之利，所带土宜渐多，甚至超过定例数倍。据估算，仅江南十帮漕船，所带南方土宜就近100万石左右（约8万吨），回空返南漕船带回土宜与这数目不相上下。大量货物的来往，给北关百姓带来许多干活挣钱机会。当年各地船帮带来的货物各有特色：江浙船帮带来绸缎，竹篓装的茶叶，竹席包的各种糖，绍兴黄酒、腐乳，金华火腿、南京板鸭等，兼有为闽台商户带来的用锡箔作衬里、木箱包装的茶、樟脑。两湖船帮带来的多是腊肉、各种调味香料、湘绣等。江西船帮带来的多是瓷器。返南回空船带回的有干枣、梨，还有驼帮驮来的莜麦、杂豆、口蘑、毛纺制品等。也带些通州熟制的柔软且轻的裘皮、小件景泰蓝等。

过去，每年深秋至来年晚春，张家口北草原深处骆驼客，就结成数十或上百峰的驼帮，顺着商贸驼道，来到下关一带。驼帮带来一捆捆塞外生皮，大块口碱，成口袋的皮硝，味道醇美的口蘑，各色杂粮，还有俄制毛纺，恰克图产的厚毛毯等。返回时，驮回成篓成箱的茶，成包的绸缎，丝绣、糖、调料、南味食品，还有通州土特产品。

驼帮驮来的口碱分别送到城内东街几家碱店。生皮、皮硝送到旧城南街几家熟皮作坊。俄国货自有俄商赛宝斋安排接货。口蘑、杂粮由跑合的撮合买卖，或到天后宫前交易。

当年在寒冬腊月时，拉骆驼的穿着长筒毡靴一走三晃地拉着头驼缓步前行。驼队老客坐在某骆驼驼峰间，披着长大的老羊皮袄，昏昏然闭着眼。北关大街成帮顽童，趁此机会，用木榔头敲击骆驼驮在侧面的大块口碱边沿，哄抢散落下来的碎块，又一哄散去。或用齿状刮挠，狠刮骆驼后脖胯，连续刮几只骆驼后，拿着刮挠和驼毛扬长而去。驼客高坐驼峰间不能驱赶，拉骆驼的离得远不能追，只能吓唬几声催骆驼快走。大队骆驼，依然不慌不忙，缓步叮当而行。

当驼帮接近下关一带后，拉骆驼的有意放松头驼缰绳，任由头驼行走。头驼会为驼队选择曾住过的条件好、服务周全的驼店。进店后还带头卧在空地上，任由驼店伙计卸货。当货物卸完存放妥当后，头驼会带领全队进棚饮水吃草料。吃喝后会卧在松软的沙窝上缓慢地倒嚼着反刍到嘴中的草料，还不时地眨着眼，似是在警惕周围有什么动静，又似在回忆那惊险官沟中山道，也仿佛是在忆念故乡的风沙。

下关北部，处于北运河西岸开阔平地，是金砖卸船之所，也是皇家木筏到达之处。自河岸向西，穿过北大街北端板桥、西下关北部，也是卸盐之处，称作盐滩。每年初春和初冬之际，运载官盐的船队在此停靠，向盐商趸批食盐。逢此季，北大街人来车往，肩踵相接、轴毂相击，吆喝牲口声、装卸船号子声、呼喊声，相互混杂，一片喧嚣。河滩路旁，到处都有撒落的盐粒，这些盐粒，也是生活在北关的人们一个小财路。西侧是细腰葫芦形相连的水坑，水坑北边两块东西相望的高地上，建着围墙，有数眼水井。东边的贮金砖，名金砖厂。西边的存皇家专用大圆木，名皇木厂。厂南相连水坑，是当年夏秋时节大雨过后拖运大木的水道。当木筏到达后，众多民夫，将大根圆木拖至皇木厂南时，趁着皇木厂西积水与通惠河相通，再将大木拖入积水转南，进入通惠河西行进京。负责运送金砖的官吏也趁此时机，用小船将金砖向京城运送。年多日久，两厂旁和盐滩边渐有人家聚居，形成村落，就以厂名为村名，保留了皇木厂和盐滩之称。

黄船坞码头  北关西北角，温榆河与白河“二水会流”西约600米处，是温榆河自西北向东南流，转而东又南又复转向东南流，形成一大一小两个转弯处，名为大湾、小湾。明嘉靖州志记：“城北五里许，河水潆洄，官柳民田，阴森掩映，黄艇千艘，常泊于此，名黄船坞是也。”如上记述，这里也是一座码头，但鲜为人知，这里是北关地区第三座码头，是皇家和官府合用的码头。这里是为皇家自江浙一带运送丝织贡品等物黄船停泊的休养之所，直至清代末年，每年冬季，仍有十数艘黄船来此过冬。清代时户部也选中这人迹罕至之处，收纳南方一些省份由水路缴库的赋税银两。此处号称“柳荫龙舟”也是通州八景之一。这里官柳倒映河中，民田绿油油遍野，三伏盛夏时，到清可见底的河中畅游，更令人清心惬意。来此游人，但见柳岸曲折无人行，回视小路回绕幽静，倾听唯闻虫鸟声，更觉心旷神怡。

北关大街  北关大街是条拐棒形街道，在三座码头影响下，北关大街显得市面繁荣，生气勃勃。1937年改名通榆大街。过去出北门，穿石坝码头，过卧虎桥，就进入东西向长约60米的北关大街横街。横街东北角外是下关商业码头，横街西头是东栅栏口。自东栅栏口向北拐300余米至板桥一带，就到了北关大街北头。这条总长不足400米的北关大街，东西南北四方，遍开大小骆驼店。驼店各有字号，但人们更习惯用姓氏为称呼。王、甄、蒋、肖、张、于、崔、乔。不同姓氏的有八家，重姓的还有十几家，号称十八家骆驼店，这只是常年营业的，加上季节性的就更多。这些驼店招牌上都写着“车马客店”，对往来畜力大车和推挎车子的也提供食宿。人来客往促进了这条街的商业发展。横街路南有家叫天禄斋的点心铺，三间门面房，檐下横钉着木挂檐。两旁间前脸，安装着落地木隔扇。中间是两对可以开合的隔扇门，多年风吹雨淋，使得棕色漆面油饰发暗龟裂，屋檐下挂着一排红色长方形小木牌，下面坠着绿布，上书“满汉糕点、南味点心、玉面糕干、大小八件、槽子糕”等糕点名。这家点心铺的木制长方点心匣盖上贴着几匹在半云半雾马棚中的肥马，题名天厩。一些常念白字之辈，将“齋”读成“齊”，把“天厩”念成“大概”。北关人根据这一误读，编了一句诙谐语，天禄斋的点心匣——大概齐。天禄斋的点心，不只五颜六色，造型多样，更有梆梆硬，久搁不变形、不退色特点。是牧区摆果盘的好东西，受到漠北驼帮的喜爱。点心铺旁是杂货店，它代买代卖各种南货和口北土产。此店以待人和气、诚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货品齐全闻名于北关，在船帮和驼队中也有名气。横街路北“瑞明祥”，只有两间小门面，一间又被埋着半截盖着蓝布棉衬木盖的两只大酒缸占满。酒菜只有花生仁、开花豆寥寥两三样，所卖的杂货品种数量也不多。别小看这小杂货铺，后柜是城里东大街颇有实力俄商赛宝斋代理商，批趸俄国呢绒、毛毯，代俄商收购茶叶、丝织品。瑞明祥一年的买卖胜过对门两家还多。这条横街路南路北开设着草料屋子、冥画铺、饭馆、面铺、菜床、剃头房、豆腐坊，还有绸缎庄。由横街向西进入东栅栏口，路南是义和当、青蚨钱庄、通源银号。路北有两家首饰楼。这些店铺顾客出入不断，生意红火，尽显商业码头特色。

居住环境  北关地区地势低下，为潮河、白河、温榆河、坝河、通惠河五河交汇之地。每逢大雨河水暴涨，水一时宣泄不下，沥涝缓流，积水难排。幸得这低下地势中有块块台地，沟壑纵横，为人居住提供了条件。每块台地上都居住着人家，大块台地上有百八十户，小块高地上也有十家八家。但每遇涨水之时，房屋不免被水围困，水甚至进院入屋形成大小孤岛。加之房舍皆是碎砖泥砌掺灰泥抹顶，既不经雨，更怕水泡，暴雨时更要劳神维护，还要担心倒塌被砸。这时节还得设法维持全家吃喝。这居住环境使北关人养成了独立生活习惯，又有守望相助“远亲不如近邻”观念。

民情民风  北关地区居住环境虽差，但处于码头之旁，有方便的求生觅活之路，卖力气养家糊口还能凑合过。由春到夏直到大河封冻前，有力气的上坝扛粮，或去下关北部拖泥带水拉皇木，装卸盐包。妇孺则扫撒落的粮米或盐粒，随意找点活干就能挣钱养家。严冬时青壮年给驼帮打杂、帮工勉强糊口。妇孺起五更进城到塔庵关粥，为自己为老病之人讨口粥喝。“富北关”的人就是如此生活。秧歌调唱词有“顶星星，熬月亮，白天黑夜扛皇粮，一家老小饱肚肠。”“卸盐的，喝淡汤。扛粮的，没有粮。”反映了北关人求生活的艰难。北关人过日子力求俭省，在童谣中也有反映。“少打油，多买盐，窝头咸菜保平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北关人为求生活，还有两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寒碜、可叹的办法。就是男人上坝，晒粮时穿短腰大油靴，顺便在靴里带点米；妇女进坝口内缝穷、补口袋时，穿夹层兜肚，趁机往兜肚里塞几把粮。用这两种不露水、不显山、不惹人注意办法，抓挠几口粮米糊口，既使被人察觉也不方便查看。

北关人轻未来，重现实，没奢望，但好脸爱面子，好夸张。当别人说起北关有通州坝霸气劲头时，不以为忤，反而有点儿自豪。这豪气用在争产业斗气上，就是比横劲、比跳城墙、跳水簸箕（水口）。用在打抱不平上，帮助被欺辱的弱者时，就是打赌耍钱押宝的宝案子，因搅局被打得小腿骨折碎裂也不求饶。揉治疗伤时，在没有任何止痛药情况下也不哼一声，甚至亲手拔出揉对不上的骨头茬，还谈笑自若。人们会说这才是光棍汉子本色，敬佩之情溢于言表。自豪感用在述说乡土事时，说北关是虎踞龙盘之地。事实上那是把通惠河上的卧虎桥和牛作坊旁的双龙桥，做了不适当的夸张。还神乎其神地说，卧虎桥西南的双眼水井，是王母娘娘一怒踢下天庭的八角琉璃井，井水甘甜久旱不干。其实是因井傍通惠河边，河水又源自甘洌的玉泉山水，河水渗入井中。井水怎能不甜，井怎么能干？还把通州燃灯塔改称北关塔，豪情中带着几分霸气也不以为然。他们还会顺口说些塔的故事，半真半假也许是杜撰。故事有铁链锁鲇鱼姥姥、锔大家伙、射箭求救兵、雷瘸子思母种榆树、北关塔与孤山塔姐妹情、儒释道北关塔斗法、风吹塔尖掉在“里河”中……有趣的是把十三节燃灯塔改称十三姐，给未婚小伙儿提亲只要件大褂，嘲弄人也不管别人难为情不难为情。神话、战争、孝道、亲情与幽默，尽情编入故事中。从这些故事中也可看到北关人亦庄亦谐的人生理念。这种理念也表现在娱乐中。亦歌亦舞的地秧歌，生动活泼四处乱冲的小车会，踩着长木腿、扮着各种角色蹦蹦跳跳的高跷会，手持圆长扇翩翩起舞的太平鼓。这些花会在节日中尽情表演，平日暇时也自娱自乐演练，花会的表演表达了居住在北关这块得天独厚土地上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追求祖辈流传的“干柴、细米、不漏的房屋”。

庙宇 北关地区，历金、元、明、清四代漕运，积淀下不同宗教信仰，建立了十六座大小庙宇。庙宇文化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的顶礼，对原始遗存的膜拜，是不同理念的升华，不同信仰人群对神仙、佛、圣贤的崇敬礼拜。这十六座庙宇出于各种原因而建，分布在北关各处。

潞河神庙建在城东北角外护城石阶上，背城面河。此庙之神是人们虚拟管理潞河水情的逍遥自在小白龙。人们相信它可以保护通州城不闹水患，不被潞河水淹。人们还虚拟了江河龙王，江河龙王庙建在葫芦头东北角，滚水坝东侧。人们认为江河龙王能够保障葫芦头内有便于剥船停泊的水位，又能保护滚水坝的安全。这两座龙神庙是人们为在精神上有所慰藉而建。出于这种原因而建的庙，还有栅栏口西北边高台上的行宫庙，及庙西南高台上和庙东北平地上的两座小土地庙。行宫庙是通州城隍的行宫。每年七月十五，通州城隍按例出巡，到庙内坐堂，举行赦免在人间作崇的孤魂怨鬼仪式。仪式完结后，由扮带刀护卫的少年男孩，引领众多被祸害人，挟着据说有被赦鬼魂附着其上的纸枷，到西边小赦孤台西北厉坛下焚化，送被赦鬼魂升天。两座小土地庙，是过去人们认为刚死去的人魂灵暂栖之所。土地庙内土台上，慈眉善目的土地夫妇，及台下两边分别戴高帽吐长舌的黑白无常，和面目狰狞的大、小鬼，这些鬼是顽童们嬉戏对象，常被些调皮闹将摸索、摇撼，甚至被挖去琉璃球眼珠。

天后宫位于北关大街南端，坐西面河，内祀沿大运河北来的运丁船户崇拜的妈祖。过去通州靠漕运生活之家，对她很崇敬。人们认为妈祖屡屡救人于水，解人困厄，其行为令人感激，其精神令人钦佩和崇敬，还有集忠义于一身，号称亘古一人的关羽。人们称关羽为关老爷。盐滩村北有座祭祀关羽的老爷庙，配祀的是持刀周仓和捧印关平。因行为令人感激，而建祠庙的是祀吴仲的通惠祠。祠建在栅栏口内路北石坝衙门东院。《明史·河渠志》载：吴仲治理通惠河，“自此漕艘直达京师，迄于明末。”功在社稷，利于百姓。“人思仲德，建祠通州以祀之。”所建之祠《通粮厅志》记为崇报祠。《日下旧闻考》记为通惠祠。祠三间，坐北朝南，高屋大脊，前脸满是隔扇门，中间一间前边带有一卷，卷三面亦是活门窗。祠内正中间北壁绘有着明代官服，纱帽圆领，正襟危坐四名官员。吴仲居中，何栋在左（东），尹嗣忠在右（西），陈璠在后侧。供桌上分列四人生牌，排列顺序亦如画像。生牌高近一米，宝蓝色，周边所饰飞边是向内的弧状连续云头。生牌正中前面写有“大明”，中间是姓氏官职，末有“之生位”的墨书。东、西壁间，由西向东，连续绘着自朝阳门外大通桥，经庆丰间，平津上、下间，普济闸，而至通州北关石坝葫芦头剥运漕粮场面。通惠河东端葫芦头中剥船鳞次排列，等候装船。通惠河上剥船上下行，分左右鱼贯进退。逢闸遇坝，剥船侧泊，等候闸夫倒坝过闸。岸边，“临闸有厅，楼粮有房，障堤有桩，跨岸有桥，远近相望，联络不绝。”北关人多不知通惠祠，只知有个蜈蚣祠。传说：老辈子时，有个金头蜈蚣，拱开了通惠河，拱出了石坝。北关人才得以行粮过坝，才得以吃饱饭。此传说或与蜈蚣祠有关，抑或时人尊称吴仲为吴公，而被误传为蜈蚣之故。

三官庙建在栅栏口内路南，内祀天、地、水三神。亦说天地水象征尧、舜、禹。尧、舜、禹是古老传说中的人物，是儒家推崇的圣人，已成为深入人心不可动摇的信念。道家取来融入宗教崇拜，将华夏文化、民间习俗，巧妙地与道家学说结合，这也是道教虽兴于儒释之后，位三教之末，还能发展成长，久盛不衰的缘故吧。

栅栏口西，有五座不同名称的佛教庙宇。十方院位于大、小赦孤台南台地上。大悲林在其更南。铁佛寺在大赦台南坡，给孤寺在小赦孤台西头，九圣庙在皇木厂与金砖厂之间。佛教庙宇占北关庙宇总数近三分之一，这反映佛在百姓头脑中位置，反映人的一教多神信仰，反映人们见佛就烧香的观念。不同名称的佛教庙宇，反映佛教内部道虽同而不相为谋，宗教学说有差异，不同宗派相互依存与辩争。

伊斯兰教的清真寺有两座。一座是元代延佑年间建，在牛作坊回民聚居的村落中，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伊斯兰信众作礼拜的清真寺。另一座与十方院同处一块台地上，是口北骆驼客为方便礼拜而集资兴建，俗称黑寺。

十六座不同宗教，不同教派庙宇同地同时并存，各自发展，各自传播各自教义主张。文化上有差异人群，在同一区域生活，虽有差异与不同，甚至相反但能相成，和平共处，从未发生纠葛。这体现了多元共存的文化理念，是中华民族互相尊重、和谐共处理念的具体化。

二、通州东关

通州东关，在东门南小门外一带。出南小门过护城河桥，就进入东关偏东部的东关大街东北端。

东关大街  东关大街沿北运河西岸向东南蜿蜒，至罗家口，长近千米，是四关中最长的一条街。这条大街，1937年曾有通运大街之称，1946年又以抗日名将赵登禹之名作为街名。东大街东北端靠近土坝漕运码头，南端是罗家口客货运码头，夹在两码头间的东大街，往来行旅频繁。行旅之人有打尖歇脚投宿之需，十几家茶馆、饭铺、客店应需而开。酒馆、小铺、菜床接二连三。东关大街东北端，在河边停靠的运粮船，有出卖交兑漕粮后“余米”的成例，有求购北地“土宜”杂粮的要求，十几家大粮栈应运而生。各家粮栈均在围着高墙的大院中，建有数十间高房大屋。这些房屋，窗竖窄而横长，紧靠檐檩；门横宽且高大，上面没窗。粮栈用这种房子，再加上防鼠防潮措施，代客商存贮，买卖各种粮食，自家也大量买进卖出“余米”、麦、豆杂粮。路西还有几家酿酒烧锅。大街偏南地段，有几家粮店，专营南船交兑后所余糯米，从而使这地段得江米店之名。江米店北边有几家茶书馆，来客可边喝茶边听演义故事，双簧、相声也不时演出，解闷又逗乐，使你乐不思乡，顿解旅途疲乏。这里还有小戏园子，上演的常是乐亭皮影、京东小调，有时也请声调高昂的山东梆子出场，情绵绵、意靡靡的吴越之音也不时登台。放荡客到此虽无秦楼楚馆可觅，但流寓于此倚门卖笑暗娼之流，或可在某处寻得。要烫澡、修脚、剃头、打辫子，大街近北端可以满足。买些常用杂品有杂货店。头痛、脑热不舒服药铺有坐堂大夫。东关大街不少处直到三更才关门上板，有些买卖通霄达旦营业。东关大街吸引着来北关石坝外河码头停泊粮船上的运丁、纤夫。投宿于驼店中的骆驼客也到此漫游。这一切使东关成为可以吃喝玩乐之处。

居住情况  东关民居多建在大街西边、南边一带。居住地名双双对对，互相呼应，饶有趣味。胡同名中，西北部有上香胡同和与之对应的下香胡同。中西部有两条东西向的胡同，北边的名青龙胡同，南边的名白虎胡同。暗合左青龙右白虎之意。同是以姓氏为名的胡同，西北部有常家胡同，西南部有沈家胡同。以营业店、市为地名的，南部有江米店，中西部有粮食市，偏西北有老冰窖。以地形作地名的，西北部有后坑、黄家坡。以庙宇作地名的，中南部有东岳庙、灵官庙。西北部有财神庙，中西部有药王庙。财和药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人们不可或缺之物，两庙旁聚居，又以两庙之名为地名，可见人们对财和药的看重。唯有蛮子营不成双成对。蛮子营位于江米店南、运河西侧，最初在此定居人是流落于通州的南方人，这些人因来自所谓蛮夷之地，蛮子营就成为他们聚居处地名。

民情民风  东关人以从事商业维持生活者为多，经商口头禅是“和气生财”、“有人才有财”。他们虽然经商，但生活节俭，流行于北关于过日子的童谣民谚也是这里人的口头语言。他们鄙视只顾今天大吃大喝，不管明天如何的人。讥笑这种行为是“有柴一灶，有米一锅”、“有了吞、吞、吞（děn），没了忍、忍、忍”。

庙宇  东关东部、运河西岸，有大王庙和铜关庙。南部蛮子营北，有五道庙——土地庙。此庙原为定居此地的南方人所建，习惯上称为五道庙或五圣庙。中南部有东岳庙和灵官庙。这些庙宇住持通常是道教徒。

财神庙也是道教庙宇。庙中正殿内，右侧祀《封神演义》中的赵公明。泥像面孔似锅底，头戴乌盔，身披铁甲，手执钢鞭，跨黑虎，是位赫赫危耸神坛不怒带威的黑脸武财神。右侧塑的是文财神陶朱公范蠡。塑像白净脸，五绺长须，蓝布包绾发纂，宽衣长袖，飘飘然正襟危坐，微笑昂然，一副智者勇往直前神态，又带安详和气模样。文财神受香火更多于武财神，其故为何？不妨看看《史记》的记载。《史记·世家第十一》记：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复国后，功成而退，与亲属乘舟浮海，齐心合力治产，致死产数千万。齐君闻其贤能拜为相。于是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致卿相……”平民百姓长久如此，要有凶险。“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居于陶，于是自号陶朱公。“以为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陶朱公经商吃苦而劳，居住不求安好。奔走各地，交易此有彼无之物，使货物流通，按市场行情买卖，不图暴利，追求的只是十分之一利润。这或许是东关人经商的理念。人们羡陶朱公之能，敬陶朱公之德，更慕其福，也是文财神香火更盛的原因吧。

药王庙曾是道教徒的庙宇，后为佛教寺院。和尚作住持后，遂在前殿塑佛教药王菩萨坐像。后边正殿仍祀我国传说中遍尝百草的神农，东配殿祀以切脉诊断病症闻名于世的扁鹊，西配殿祀以给关羽“刮骨疗毒”为世人所知的华佗。曾有人问难于和尚：“禅师食神农五谷，拜外来神佛，俗乎？释乎？和尚合掌回答：晨礼佛，昏敬祖，崇佛不忘本。”巧妙地回答了中外文明已达彼此不分之境界。

三、通州南关

通州南关在旧城南门外，南关北部正中间是南关大街。

南关大街  南关大街处于一块舌状台地上，隔护城河桥与南门相对，是四关中最直最正的一条街。这条大街南北长约200米，北端和中间有通往东营、西营通道。南端是陡峭坡头，顺斜坡下去，就是东西向的京通骆道。南关大街路东路西开有各类店铺。南端临坡是几家挂着幌子的茶馆饭铺，往北有挂着鞭子、套股等挽具的皮具铺和麻铺。中间有杂货铺、面铺、菜床、剃头棚、绱鞋修鞋的小摊小铺。大街上来往行人稀疏，商店里买东西的顾客也不多。

居住环境  南关百姓，分别住在大街两旁的东营、西营和大街西南的大、小营房。这四处营房是明代保卫京城军队驻防之处，后渐演为民居，每处住有一百左右户人家。大街东南高坡上是教场，是军队操演之处。教场西北坡下，是明初建通州城时烧制城砖的窑场，后来也有十数户人家在此居住。大街南端，隔道相望的南高坡上，也往着几户人家。

西营之西是义地、乱葬岗。义地葬的是山东掏粪、送水苦力。乱葬岗埋的是无告异乡之鬼，或为鳏、寡、孤、独无助者之魂。此处地僻、路狭、人稀，杂草、枯树、飞蓬。渺茫间观看，只见黄乎乎灰蒙蒙的荒冢累累，满目凄凉。偶经此处者，头发根发炸，不寒而栗。

大、小营东南，地势高平，州人呼为南台。此处自唐以来，富家豪门有身份人家每每卜葬于此。多年的埋葬，使南台坟茔比比皆是，高坟大冢相连。

民情民风  大片义地、乱葬岗、坟茔占了大量农田，使本来就少的耕地更少。南关人要生活只能多方觅出路。他们几乎家家关心黄道吉日，哪一天宜婚丧嫁娶。为的是在那日凌晨，去城里西大街轿子房、杠房，找个抬轿子、抬丧杠、打执事活干，弄好了不单挣点钱还能混顿饭吃。个别游手好闲之辈，到处寻鸡找狗，顺便抓走杀掉，做成董笋鸡、炖老狗，卖熟肉赚汤喝聊过生活。至不济去北关扛粮、去罗家口接货也能糊口养家。夏天去苇塘捉田鸡，上城里出手。冬日里套寒鸦卤煮去卖。三九天妇女孩子去王恕园关粥也能凑合把老少肚皮填个半饱。以打虎放鹰方式用女儿作诱子骗别人钱财，是无耻之家少数败类所为，为邻里所不齿。大多数人家靠卖力气、想办法找出路聊以度日，过着艰难困苦生活。

庙宇  通州八蜡庙位于南台北，大、小营房东，只有三间孤零零殿宇。蜡读如乍，又读如岔。蜡是古代在腊月祭神的名称，这种习俗是先民拜物遗风。蜡所祭者有八，故称八蜡。八蜡庙内神坛上，塑有不同形象的人形泥像，分别象征农事、水利、标志物、猫虎、昆虫等。八尊泥像中，有一尊塑成中年妇女，民间称此像为蝗虫娘娘。此说或可从《聊斋志异》“柳秀才”舍身喂蝗虫故事中得到印证。

三义庙在义地东南角，供的是刘备、关羽、张飞。此庙是山东人为看守义地而建。为的是以桃园三结义刘、关、张义薄云天精神，激励出门在外的山东人，推崇友情，看重义气、明白“出门靠朋友”的含义，而从促进乡土情谊。

东营前后街各有一座道教寺庙，分别祀道教信奉的水火之神。西营有座小土地庙，过去南关一带在家中某人咽气后，都要到那里“报庙”，焚撒买路纸钱。

王恕园建在大街西南，是座师徒相传、甚至父子相授的佛教庙宇，当时人们讥为子孙庙。庙西南角墙外镶有“舍粥处”石碣，是每年入冬后放粥地点。

大街南端隔道相望的高坡北端，有座殿宇坐南朝北，观音也北面而祀的倒座观音庵。倒座观音庵的北山门外，有座宽两米有余，高三米多些的照壁。照壁上有渔、樵、耕、读立体砖雕。四平方米的照壁上，峰峦重迭，树木掩映、山径曲折，山洞暗藏，山坳突出，幽谷若隐若现。山腰至山脚下块块耕地。山间瀑布飞挂，溪流若续若断，小桥巧架其间。山峰侧，古寺殿角微露，佛塔高耸其旁；冈峦间，茅庐草舍稀疏，鸡犬倦卧其边。山下小河岸垂钓者钓竿旁置，捧读细阅，忘鱼之上钩。山间负薪者腰掖柴斧，握卷观书而忘迈步。山坳耕田者扶犁者执卷而忘赶牛。山冈庐中读书人临窗而读，双眼只看案上书。照壁砖雕，宣扬在佛国气氛中，渔、樵、耕、读，读书之乐，又寓儒家经典句子“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于其中，可谓独具匠心。全图将佛与儒学而忘我精神融为一体，反映了儒佛一家时代风气，或许也反映了不同人群同在追寻着人生之巅——智慧。

四、通州西关

通州西关，在新城西门外，是四关中范围最小，形成时间最晚的关厢。

西关大街  西关大街位于西关中间，长仅百米有余，京通石道从中间穿过。路南自东向西开着两家小饭铺，一家小杂货铺，还有一家卖鞭子、套股的麻店，相隔数家住户，是家小客店。这屈指可数的几家店铺，店主在无精打采地经营着。路北东头有家小茶馆，不时有人坐在低矮土台上喝茶解乏。茶馆西几户人家门口，不是停放着排子车就是拴头小毛驴。车和驴是西关人家赖以生活的家产。

居住环境  西关大街路南店铺后边，散居着百十户人家，再往南是深沟浅坑。大街西端是芦苇丛生的涝洼地，京通石道从中穿过向朝阳门蜿蜒。北面通惠河岸南，有数十亩河坡地，虽可耕种，但既怕天旱，也怕暴雨冲刷。

民情民风  西关地少人稀，拉排子车是生活主要来源。毛驴前边拉套，人架辕肩拉排子车，一手扶辕，一手持鞭，嘴里嘚！哒！哦！吆喝驴，人驴同使劲共拉车。这种车京城居住的公侯贵人之家，自通州西仓往京城运输俸米时经常雇用。那年代自西仓至朝阳门石道上，驾驭这种车的车夫，喘喘吁吁的边赶驴边拉车，在布满深浅车辙蹄痕石道上艰难行进，辛苦疲惫之情向谁诉说？常年操劳，使居住在西关的人，养成吃苦耐劳沉默寡言性格。

庙宇 西关大街西头路南有座清真寺，是西关回族群众作礼拜之所。路北有座天主教堂，相传是明万历年间，天主教传教士意大利人利玛窦，沿运河进京居留于通州时所建。天主教堂围有围墙，栅栏式铁门向南开。教堂东西向建，自东门进入堂内，中间圆顶有如穹庐，周边按方位绘着我国天文学中二十八宿星象，外边画与之相属相应的西洋天文学中的黄道十二宫形象图。这中西结合的星象图，深得当时通州观星者喜爱，更得到军粮经纪人中对星象有研究者的重视。他们皆以能亲自看到这中西合璧星图为快为幸，这中西合璧星图，是利玛窦把西方天文学说介绍到中国，并与本土文化相结合的一个例证。

通州四关已是过去，已是历史名词，但四关曾是通州城的经济支柱，曾为通州城繁荣做出过不同贡献，也曾为北京城的兴起、发展做过贡献。

今日，通州城的母亲河——京杭大运河静静流淌，作为大运河北端象征的燃灯塔依旧巍然矗立，当年转运漕粮地貌依稀可寻。今日，人们期望，在未来的建设中，在老四关的旧址上，会有一座既能体现历史，又能展示经济型城市新面貌的通州城，在古老的大运河畔拔地而起。

写罢四关扶案起，喟然长思古与今。

胜迹旧事俱往矣，时代宏图与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