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江苏省）

苏州城东北有两条小巷，一条叫东花桥巷，一条叫西花桥巷。这两条巷的中间有一座小石桥，就叫花桥。早先，苏州丝织工人遇上没生活做，就到桥头去等待雇主。

东花桥巷有个叫沈良大的后生，死了爷娘，爷娘留给他的，只有他一身好手艺和一张旧机子。他爷断气辰光，再三关照过儿子：“良大啊，这张机子是做爷的一生心血。你要永生永世守住它，勤勤俭俭过日脚，我死了也会合眼。”后来，良大没吃没穿，就想向对门开丝账房的老板领点丝料来织绸。拿丝料要付押金，他哪里来的钱呢？老板看中了他那张机子，就假仁假义地说：“看在我伲乡邻面上，便宜你了，就把这死家什抵一抵吧！”良大年轻不懂事，还当是老板照顾自己哩，就满口答应了。那晓得，黑心老板在丝料的秤头上弄了鬼花头。良大绸缎还没织完，丝料就缺了一大半。活儿交不出去啦，黑心老板就硬说良大吃了他的丝料，把机子抢了去。到这时，良大才晓得中了圈套，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有啥用呢？织绸的没有机子，好比捉鱼的丢了网，生活没着落了。他想来想去，只得每天上花桥头去等候雇主，打算先给人家做做帮工，积些钱来赎回机子。

每天天刚放亮，良大就坐在花轿上伸长了头颈等雇主。他等呀等呀，一天，二天过去了，无人问讯；三天、五天过去了，没有雇主。有一天，良大上桥去，看见有个缝穷婆站在桥堍上，望着河面，呜呜地哭得伤心。为啥？原来缝穷婆有个针线包，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路过的人听到这件事，都笑笑说：“哎哟，啥了不起，一个针线包能值多少钱，也值得这样伤心！”大家自顾自散开了。独有良大听了心里挺难过，想到自己没有织机，不好做生活；老婆婆没有了针线包叫她做啥？针线包就是她的活命根子啊！所以良大走上一步说：“好婆婆，我替你捞起来！”说罢，“扑通”一声跳了下去，一歇工夫，就从河底摸到了那个针线包，交给了缝穷婆，缝穷婆谢过，就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良大又到桥头来等雇主。因为辰光实在太早，一个人也没有，他就倚在桥栏杆上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看见东方天边上慢慢地升起了半个红太阳，把天上的云彩染得万紫千红，一团团，一片片，发出五彩亮光，照得桥面上，河面上都涂上了一层金。良大从娘胎里出来，从没见过这些神奇的色彩，心里暗暗叫好。忽然，云端里走出一个姑娘来，粉红色的裙衫，系着一条长长的飘带，手里擒着个金光四射的花篮。她的身体好轻巧啊，风一吹，姑娘站在云头上，好像展翅的凤凰，一路飘呀飘呀地走过来。五颜六色的花朵，从她高高举起的花篮中，慢慢地撒出来。真稀奇，那些彩雾碰上了鲜花，就变成了一匹匹花花绿绿的彩绸，在天边飘来飘去。良大不觉“呀”地叫出声来。只看见姑娘笑盈盈地在绸面上飘过来了，越飘越近，越飘越近，一直飘到头顶上。鲜花就像雨点一样地洒了下来，河面上桥面上都撒满了花朵。绿汪汪的河水，顿时变成了轻飘飘的彩绸。良大摸摸身上的破衣裳，咦，自己也穿上了花绸衫啦！良大开心得跳起来了，瞌睡醒了，睁眼一看，姑娘不见了，河面上的绸缎也没有了，独有身上的绸衫还发着闪闪的亮光。良大晓得碰到仙女了，就不声不响连忙把绸衫脱了下来，拿回家去，小心地把它放在破箱子里。

过了一天，良大又来到桥头，他真想再见见昨天的仙女哩。不过今天仙女没碰到，那个缝穷婆倒又来了，她笑眯眯地对良大说：“小后生，南石子街有家机房，托我找个织工，你要是没有生活，何不去试试看，就说是我荐的好了。”良大自然很感激老婆婆，想问问她住在哪里，将来好去谢谢她。但是一眨眼，老婆婆却不见了。良大就半信半疑地依着缝穷婆指点的地址，果然找到了那家机房，有个姑娘走出来还主动招呼他。良大一看，惊呆了：这姑娘十分面熟，活脱活脱像昨日见过的那个仙女；只不过今天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披麻带孝呢。良大正想上前问问清楚，姑娘先开口了，说她刚死了爷娘，家里有张机子，一个人来不及织绸，要人帮忙。良大一口答应下来。后来就每天早来晚归去帮工，他手勤脚快，手艺又高，织得又快又好，这个姑娘很喜欢他。良大对这仙女一样标致的姑娘，老早就看上了，所以日子不长，两人就结成了夫妻。不久就积了一笔钱，良大兴冲冲去赎自己的那张机子。可是黑心老板吃人不吐骨头，却对良大说：“你这张机早已过期，不能再赎了。”把良大赶了出来。

那辰光，苏州出的绸缎都是素色的。有一天，良大想起那件花绸衫。他打开箱子一看，哎哟，花绸衫不见了，躺在箱子里的仍旧是件破衣裳。他急得要命，把这绸衫的来历告诉了妻子。谁知妻子却笑笑说：“你不要急，今天夜里你歇工，让我来试试看，给你织一段花绸缎。”

第二天一清早，良大起来一看，出奇事了，机子上的素绸不见了，五颜六色的花绸却绕满在绸轴上。绸面上百色百样漂亮的花朵，还散发着清香哩！良大十分开心，晓得他妻子不是平凡人，更加敬重，就跟着妻子织起花绸来。

良大织出花绸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大家都很惊异，也很羡慕。那个老板知道了，就来到良大的机房里，看见五颜六色的花绸，眼热得好像饿狗盯着台上的肉，越看越馋。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良大，财神菩萨到了你门上啦，到底你聪明，花绸缎给你织出来啦！”

良大恰好看见妻子走进门来，就指着她说：“喏，这全是靠她织出来的。”

老板一听，谄笑着说：“啊，是嫂嫂巧手，怪不得织的这么好！”一面弹出眼乌珠，盯着花绸看门路。

良大妻子是个玲珑心，晓得老板要偷艺，她想了想，就把良大在花桥上遇见仙人的事讲了一遍，又说：“那仙女撒下来的花绸才好看呢。我织出来的跟仙女的相比，真叫一粒米烧粥，连米气也都没有。

老板眼睛骨碌碌地一转，满心高兴地离开了良大的机房。当夜，他带了自己老婆摸黑到桥头去等候仙女出现。到天蒙蒙亮，果然，在天边的云端里出来一个姑娘，踩着白云，手里撒着鲜花，飘飘荡荡地过来了。老板和他老婆霍地双脚跪倒在桥头，“卜卜卜”磕头像捣蒜，求仙女赐福。一会儿，那仙女过来了，把五彩缤纷的鲜花直朝河面上撒，那河水马上就变成了轻飘飘的花绸。老板夫妻俩连忙拿住绸的一头，拼命朝岸上拉，拉呀拉，怎么也拉不完。花绸已堆满了花桥，夫妻俩还是贪心不足，顾不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拉呀拉，只吹风轰隆隆一声，花桥坍了，人也掉到河里，那些花绸立时变成巨浪，把人吞没了。

以后，良大夫妻俩把织花绸的手艺教给了同行。一传十，十传百，会织花绸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苏州花绸的名气也愈来愈响，传遍天下。

    （沈三男讲述  杨彦衡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