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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孟 子
小孟子是我雇来的服务员。
打水,烧水,扫地,擦桌子是小孟子的工作。有时工地的活忙起来,小孟子也得去帮着干。小孟子不情愿干工地的活。她只想围着炉子烤火。
守夜的老杨早晨把火炉燃着了,小孟子刚好也来了,打水,烧水,扫地,擦桌子,之后去洗手,又把油在手背上涂好了,小孟子便围着火炉坐下来。
……
很多时候,火炉上的水已经煮沸了,小孟子也不去管,她只是把两只手翻过来翻过去,炉火从她的指缝间泻出来,把她的每一个手指都修饰得红红的,这时你会感觉到小孟子的手很肥美。
更多的时候,小孟子只是围在火炉边看壶嘴上往出冒蒸气,蒸气袅袅地散失了,她的心神也不知要飘到哪儿去。
小孟子学过美容美发,她把头发全部从脑后逆着盘到头顶上,结一个球,然后卡一朵绢质的花。这种头看起来似乎假,小孟子却一定认为会很美。
小孟子还爱在脸上大面积地扑霜粉,可她从不画眼黛,因为她的眼不小,她只是在扑过霜粉的脸颊上略施薄脂,便有楚楚动人之意了。冬天的晨光从窗口透进屋里,小孟子围着火炉背光而坐,几缕侧光在小孟子的脸颊一扫而过,你就会看到她浓重的脸毛上挂着几丝还没抹匀的霜粉,随着袅袅蒸气抖动着。
……
老杨不想看小孟子。
老杨和我说:“那个女子尽打扮,水壶煮干两回都不知道,年轻人可是靠不住呢。”说完,小孟子就来了,给我净过杯子沏一杯茶,也给老杨沏一杯,老杨说:“我不喝我不喝。”边说边扶着自行车出门了。
李眼镜也来了,胡须上冻着霜,小孟子把刚才给老杨沏的茶推给李眼镜,李眼镜客气地说:“你先喝。”
李眼镜会剪字,他在一家地质单位当团干,每天去团委晃一眼,给机关每个书记把开水安顿好,敞下门就来给我忙剪字。李眼镜每天能用锯字机剪出五六十个美术字,这使我很器重李眼镜。
小孟子也很器重李眼镜,好长一段时间,李眼镜一进门就能喝到小孟子给沏好的水。起初李眼镜不习惯,渐渐地竟把小孟子用活了,有时候李眼镜来晚了,喊小孟子:“把水重新沏一下,手摸着都凉呢,喝到肚子里能舒服?”
……
李眼镜后来每天只剪几个字,外边忙活的人喊误手,我半下午回来催李眼镜,见李眼镜端坐在椅子上,胸前围着老杨的床单布,小孟子正给李眼镜美发呢。我连声说:“小孟子手艺真是可以的。”小孟子倒是不好意思了,羞着脸朝我笑。我又说:“李眼镜你他妈真可以,让你剪字你不剪,你让小孟子给剪发呢。”李眼镜埋着头咯咯笑。
老杨和我说:“李眼镜昨天可回晚了,把个锯字的机器响到后半夜。床单也扎人,弄得我一夜没睡成,今天晚上我得在家睡。”
我答应给老杨加工钱,老杨客气地说:“钱不当紧。身体可是受不了呢。”老杨扶着自行车刚出门,又折回,说:“那女子也回晚了,俩人咕咕咕戏了一晚上。”
小孟子来晚了,沏好水,围着火炉坐下了。
李眼镜也来晚了,喊小孟子快沏新水。
工地的工人也来了,要算一算工钱,我从兜里摸出计算器。
……
小孟子一连几天没上班。我问李眼镜:“是不是吹了?”李眼镜只是咯咯笑。
我去看小孟子,在一片杂乱的矮房里找见了小孟子家,小孟子母亲忙着准备黑夜饭。透过昏暗的灯光,我看见小孟子的化妆品排成队摆在窗台上,而她母亲正把一锅土豆煮得来回晃。
小孟子的父亲瘫在炕角里,伸着头让我坐,小孟子红着脸跨在炕沿上。她母亲从街上喊来个猴孩子,从腰里摸出一张钱,附在那猴孩子耳上低语着。我说:“您们不用忙,我在家里吃过了。”小孟子母亲说:“你这人,来我们家别拿心,早听毛女说你呢,我和当家的早就商量着请你来坐坐。”
说话间,那个猴孩子从街上风似的跑回来,屋里顿时扬起一股土。小孟子母亲从那猴孩子怀里取出一瓶酒,一些粉红色的花生米,摆在炕桌上,我仍要客气,小孟子母亲性子急,弯腰要脱我鞋子,我旋即被弄上炕坐定了。
小孟子父亲说:“毛女老提你呢,我们想请你来坐坐,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我又起不了身。”我说:“您躺着吧。”他说:“原来在井下就想躺着呢,现在让躺着又躺不动。人最不好伺候呢。”
小孟子母亲在地下转,边又往炕上说:“人家没来过,你少说几句呢。”说完,和我笑笑,又问我:“听说你戴着眼镜呢,天黑着能找见我们家,其实你眼睛好着呢。”我听的有意思,边应着:“眼睛是没问题。”
小孟子听着也诧异,和她母亲说:“妈你也要少说几句呢。”
一时屋里没声了,小孟子母亲把几样菜摆在炕上,即刻满屋溢出酸辣气,那个猴孩子蹲在暗处注视着我,两眼闪着异样的光。
小孟子父亲瘫在炕角里和我碰杯子,我就端着酒杯往炕角里伸,这酒让我喝得很疲劳。
小孟子也很疲劳,她的神情一直很紧张。
……
我劝说李眼镜。李眼镜打算去小孟子家看小孟子,李眼镜用刚发的工资买回几样水果来。
我坐在火炉边烤着火,眼前竟浮现出一锅土豆来回晃,我打电话给老婆通知她晚上煮几个土豆吃。
……
小孟子又来上班。
打水,烧水,扫地,擦桌子,小孟子干得很欢快。李眼镜忙完了剪字的活,还要到工地去粘字,小孟子站在地下给李眼镜扶梯子。
小孟子还偷闲给李眼镜织毛衣,给老杨剃头,给工地的工人送水喝,谁都能看出来,小孟子活得很幸福。
老杨和我说:“李眼镜有福气,那女子谁娶上也不懒。”我问老杨:“是不是头剃得好?”老杨说:“头剃得也不懒。”
我吩咐老杨拆火炉,老杨说:“拆吧拆吧。那女子也不围火炉了。没用了。天也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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