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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魔道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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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发文了,这次发个神经系列(非畅销类型,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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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0:17 | 只看该作者

拾肆

警笛哀嚎着在车群中穿行,晨雾散去,阳光灿烂明媚。
阿飞坐在车中,对面是小权,一夜的疲劳令他昏沉无力。阿飞则精神十足地手扒着铁网向外观看。小权在上车前告诉阿飞,说这辆警车就是他希望的车,可以送他回家,阿飞面无表情地相信了。警车开得很快,还发出刺耳的尖叫。正是上班时刻,路车很多,但还是都让开了路。阿飞琢磨,昨日里并没有人为自己让路,而今天为什么都纷纷闪开呢?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回家或出行。不过,至少现在可以断定,他们的希望没有我来得迫切,因为他们的车开得太慢,若尖叫可以使希望变得迫切,那么他们为什么不会叫呢?就像那个沉寂多个世纪的钟鼓楼一样不会说话。
于是,阿飞开怀得大声尖叫,小权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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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0:43 | 只看该作者

拾伍

女护士的高跟鞋在甬路上铿锵作响,她抱着病历夹笑盈盈地走到阿飞的面前。
护士在光辉中说:“阿飞,原来你在这儿,尚医生叫你,该作检查了,乖。”
阿飞站起来,怀抱着风筝和护士走下去。阿复扭头看看两个人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春天里。
“护士是天使,她善良,医生是恶魔,他丑陋。但天使是恶魔的天使,诱惑将永无止境。”阿复自言自语地说。
阿飞和女护士向那栋五层高楼走去,某扇窗户的玻璃被太阳反射出耀眼的黄光,黄光后面躲着一身雪白的尚医生,他站在窗前,向外窥望。
这是一间隔离病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彤红的晚霞从窗外斜射进来,洒在阿飞的身上。阿飞蜷坐在床头,侧着脑袋仰头凝视着窗栏,他面前横放着个风筝。此时阿飞的表情并不凝重,反而安详,象是入了冥境。他正在参加那个神秘的会议,神父拿出一柄锋利的剑和一朵鲜艳的玫瑰。阿飞毫不犹豫地抄起剑,神情变得紧张。
尚医生和阿飞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堆着许多文件。
尚医生亲切地说:“慢慢讲。”
“森林里,万物生灵都在歌唱,以迎接复活日的到来,那旋律优美动听,沁人心脾。”
医院的通道上,两个身著白衣的彪形大汉拖着阿飞在快步疾行,两旁的护士和病人对此似乎习已为常,根本没有驻足观看,阿飞的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个风筝。
“蛮荒的原野上,碧玉化为一泓清泉,百姓享受甘甜。”
楼梯上,彪形大汉架着阿飞向下走,阿飞的脚磕在台阶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象是心跳。阿飞显然并没有感到疼痛,那两个大汉的脸却憋得紫红。
尚医生边摇头边在纸上记录,阿飞则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伊甸园中,蛇化人形,讲述着爱情的故事。”
“砰”,门被粗暴地撞上,阿飞便与尘嚣隔离开。他茫然地面对着空旷的房间,一张宽大的床和一扇高高的窗。透过铁栏,可以看见外面行人沐浴着阳光的小腿。这间屋子是半地下室。
阿飞已完全陷入不自觉的状态,但口头却不肯停下来:“蟾宫明媚,桃树结着彩云,河流中淌着鲜奶,人们怡然自乐。”
阿飞的坐姿没有变,他闭上双眼,一幅陶醉的表情。那扇铁窗外,红光无限,尚医生的声音传了进来,遥远的,清晰的又略显低沉的声音,像上帝一样,语调缓慢而有力。他说:“阿飞,你的病情又加重了,似乎要进入狂暴阶段,如果发作起来则是很危险的,等过了危险期,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现在,我们要开个会,对几个方案进行研究,找出一种最适合你的,当然,这也要你的配合才能达到好的效果。”
阿飞突然暴睁开双眼,即而变得安详,他低语道:“这个会我也要参加。”
窗外的红霞消失,也不见了那许多小腿,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繁星,闪烁着银蓝色的微光,充满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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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1:12 | 只看该作者

拾陆

门被无声地打开了,一个黑影踱进隔离室,他挨近床栏,阿飞还是丝毫未动。星光无穷,从窗口潜入,这个人却是阿复。
“阿飞。”阿复轻声叫。
阿飞这时才被惊觉:“阿复。”
“是我,你该走了,记住,你要选择那朵鲜艳的玫瑰。”
“不,你错了,根本就没有选择,玫瑰只是一个幻像,它并不存在,那是神父的谎言。”
“你怎么知道?”阿复惊奇地问。
阿飞慢慢从床上下来,挺直身子望向窗外,轻松地说:“我刚从神会归来,没有人可以抓住那朵玫瑰,我只好选择了剑。”
“你也选择了剑?”阿复痛心疾首。
阿飞笑了:“我用剑刺死了神父,然后将剑撅为两半,那神父通身雪白,就是尚医生。”
阿复愣了一下,脸上缓慢地露出笑容:“上帝已死。”
阿飞重复:“上帝已死!”
阿复笑着点点头,他爬上床,坐在阿飞曾坐过的地方,姿势也与阿飞同出一辙。
医院走廊里的灯关了一半,显得有些昏暗,更衬托出悄寂无人的环境。阿飞便在这一明一暗中前进,整个楼道都在剧烈地摇摆着。阿飞向左走过整整一条通路,他上楼,台阶在脚下后移。阿飞又向右走过整整一条通路,他继续上升......
高高的苍穹,星星在头顶闪耀,阿飞则站在世界的边缘。他面前,空中飞过夜鸟,翅膀所体显出的飞翔的频率十分清晰,但脚下却是一个灯光混沌的世界。阿飞自言自语:“五层与五十层都是一样的,高和矮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鸟儿可以在天空翱翔,星星可以占据天堂的位置,那我呢?我倒底应该如何?上帝已死,我依然在生,灵魂从死人堆里跃起,唱着埋葬的圣歌,一同奔向那未来的归所。夜色沉沉,风中飘来带着香味的祈祷,为理想插上一对翅膀。天地在何方,日月在哪里,神圣吐着舌蕊,把纯洁欺骗,贞操荡然无存。空气中,腐朽的味道在横行,天空震颤,大地崩溃。没有天堂与乐园,地狱亮起招魂的霓虹,我要逃避,在风之外,在电闪雷鸣的那一头。”
阿飞将风筝缚在自己的背上。
“上帝没有死,他异常的强悍,叫人永远臣服,谁都不可能逃亡。”阿复低声唠叨着。他的身后是尚医生和几个白衣大汉。他们悄然地摸向阿飞的背后。几个人步伐很轻,手中都拎着一根绳子,小心翼翼地,没有任何声音。距离越来越近,终于,一个人首先举起了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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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1:45 | 只看该作者

拾柒

小权又是夜班,他骑着车在寻找一些与众不同的人。忽然间,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于是便抬头看看天空。
苍天在摇滚,星星被簌簌地抖落。
一块黑布!
                                       


2000年中完稿于云岗
2005年中修改于通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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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3:01 | 只看该作者

终于发完第二部了

第三部以前发过,略作整理,归入神经系列中,看过的人不必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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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3:37 | 只看该作者

神经物语之地狱天堂

每一个人的皮下都有一个生命,他是灵魂的讲述者,他在叙说着一个他自己的也是主人的故事。
当我感到空虚的时候,便听着这个生命在述说,仿佛真的那就是我自己。故事很奇特,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所以,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我从来不发问,直到他把故事讲完。这个生命说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二十四小时,我听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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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4:00 | 只看该作者

那一天,我的所有都改变了,告别一个时代,换来了另一个年代。
在我的一生中,这件事一定会占据最重要的地位,所有关于那一天所经历的情景都无法让我忘记,仿佛历历在目,时刻牵动着我的心,那是一种类似于痉挛的感觉,所有的感受都是在那一刻爆发出来的,令我无法招架,是悔恨,是胆颤,还有一份潜在的幸福感。
然而,这一切感受虽然并不是来得那么突兀,但当我忍受着这些说不清的感觉所带来的痛苦时,我竟然发现还有更大的恐惧在等待着我,因为这个恐惧,我的精神就再也摆脱不了这件事给我带来的阴影,我的一生也由此注定将被它所陪伴,那则是我永远不愿经历的但又不得不去经历的心灵上的煎熬。它是一种罪恶,对于一个具有良知也或是道德的人来说,罪恶必然会变为惩罚。即便我因为恐惧而心力憔悴,但是面对惩罚,我还是心安理得地承受着,心灵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更改的。
恐惧,是我心灵中的金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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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4:25 | 只看该作者

我生长在一个并不富裕而且知识匮乏的家庭中,上学是我唯一的生活。我并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但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因为我无事可做,更因为我必须把学校当作自己的家。童年的我是幸福,而童年的家庭却是不幸的,这也就是我将学校当作家的原因。说出这些我感觉很痛心,因为我并没有分担家庭的不幸,而这样的不幸也并不是我所能分担得了的,所以,除了逃避,我别无选择。
在这个家庭中的真正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父亲,他的文化并不高,但这对于一个没有民主,只有纲常的家庭来说已经足够了。父亲的脾气很暴躁,是那种沾火就着的人,据说,他的同事们都会不自觉地让着他,他也以此为荣。可是,我总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我父亲所说的那样,倒是别人可能不太喜欢与他计较罢了。其实,家里的人也不大与总是摆着一副威严的父亲计较,但他老人家却不这么认为。很自然的,我与母亲便处在同一战线里,那是一个屈辱的阵营,没有反抗,没有希望,没有一切可以值得回味的历程,我们只有在无助中忍耐,并且注定要继续永远地忍耐下去。
我并不需要忍耐,我可以冲破一切有形的与无形的枷锁,但我的母亲却不能这样,她只有顺从,而这样的顺从是发自内心的,结果情况变得更糟,我们的阵营逐渐瓦解。当我发现那条一直令我眷恋的战线早已名存实亡的时候,我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无法忍受来自于母亲的背叛,于是,我躲在学校中,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这其中的玄妙。母亲并不是也不可能是一个我从文化中所见到的女性,她的顺从不是被迫的,在她的理念中,顺从是一种美德,而且是作为妻子的一个重要又必备的条件,我无法改变母亲观念中的天经地义,所以,我只有认同母亲的处事方法,但我又无法掩饰内心的厌恶。作为儿子,我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我无法做得更加圆滑,我没有那根神经,那根对自己父母充满敬重的神经。尽管如此,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关怀着我的成长,为我与父亲的战斗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看得出来,她很累,疲于奔命于两种思想的冲突中,用慈爱与恭顺润滑着家庭的齿轮。
这并不是一个有着觉悟的女性,这个家也不是我的家。
应该说,母亲相对父亲而言是一个相当有文化的人,但我始终不能明白,她所看的那许许多多的书籍为什么没有能够影响到她的行为处事方法。我继承了母亲爱看书的好习惯,而且每一本书籍都对我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影响,并且我将这样的影响带入到我的生活中。母亲则不然,她所看到的书都被扔掉了,由此我也理会到消遣与学习的巨大差异。其实,无论哪一种消遣的书籍都会在无形中对人们产生这样或是那样的影响,但母亲性格上的顽固则让我这种认识变得非常幼稚。退一步说,即便在行为处事上母亲未能做得那么现代,但最起码也应该在习惯上有所改进吧,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从我真正意义上用理性的视点关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的时候开始,我亲爱的母亲就从来没有改变过,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会有所惊喜的,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失望。
对于我的母亲,我不应该要求太多,毕竟这是一个年代所造成的隔阂。据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但岁月的痕迹确实无法抹去,母亲已苍老,操劳将她枯萎,甚至卑琐,丝毫没有在她那个年纪都市人应该具备的风姿。母亲并不以为意,依然过着平实而朴素的生活,带着她在乡下就已然习惯的种种作风。我想,她也是逃避,与这个似乎在进化的社会格格不入。我无法接受母亲这种与生俱来的惯性与惰性,更无法忍受父亲那种飞扬跋扈的习气,因为我是一个都市人,是一个现代社会的产物,我不能让所谓的传统将我毁灭,我厌恶这个家庭,厌恶家里所有的人,父亲.母亲.还有那些数之不尽的亲戚们。
我走上了背叛的道路,开始追寻我理想中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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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4:52 | 只看该作者

我的背叛就是逃避,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它的方法,因为我无法改变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他们象顽石一样难以撼动。逃避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上学的时候,我便以住宿的理由远离家人,现在,又一个理由也合情合理地出现了,我要工作。其实,这个理由既不充分也不真实,但它被许多人用过,而且是相当的行之有效,欺骗或隐瞒自己的亲人成为理所应当,没有丝毫的愧疚与悔悟。就这样,我也步入到现代的所谓上班族之中。
到大城市里去寻求发展是我的梦想,远离家庭则是我最大的解脱,而这两件事我都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大学一毕业,我就背着行囊直接来到北京,到一家国有企业报了到,从此我开始了我的追寻,那理想中的所有。
一个人的日子的确并不好过,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北京的人际环境。对此,我其实早就有所准备,但事实还是令我茫然。北京人并不难以相处,但他们那种从骨子中所散发出来的优越感的确令我难以接受,在盛气凌人面前,我变得很孤独,沉默是我唯一的处事方法。有些人会把孤独当作一种动力,将所有的精力运用到自己的工作中去,我确实也想这么做,但现实还是不允许。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机构极为庞大繁杂的单位,这里的人很多,但真正做事的人却很少。我难以想像在北京居然还存在着这样的企业。然而,就在这样一个没有效率的地方却是大学生堆满了工厂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大都与我一样是从外地跑到北京的,来到这个单位的唯一目的便是可以混到正式的北京户口,为此,这些人均以卖身的形式签定了五年以上的合同。他们无事可作,没有实践的机会,更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资历,于是,闲聊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他们工作乃至生活的全部,我也是如此,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那也是所谓的希望所在。然而,我并不甘心就这样消极沉沦下去,于是,我力图将自己的所学真正释放出来,可是这样,反倒令我的处境更为尴尬,使我同时背上会钻营与妄自尊大的名声。这样的名声并不好,在我周围的人便更加少了,与我曾经同命相怜的人也愤然离我远去,此时的我,非但孤独,而且更加消沉了,我需要理解,更需要知音,但这一切都没有,我只能用自己的肩膀独自承担这种非人的压力。
此时,我才想到了我还有一个家,当初所有的轻狂与冲动都已经失去了它的锐气,我在信中向父母倾述了我的苦恼,我在痛苦中等待着一句可以得到暂时宽慰的话语。但是,母亲的回信又是令我失望了。母亲的信写得很长,但我却没有读得太懂,只是看出来一个字,“忍”。然而,我实在难以忍受这样世故的社会,于是,我变得更加痛苦,感到更为强大的无助。压抑的心灵在寻求释放,于是我爱上了蹦迪。
上迪厅是我在高中时就养成的习惯,但此时在迪厅中的意义已经完全变了,当年疯狂的玩意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发泄,发泄出一天甚至许多天里的抑郁,麻醉自己的神经,让身体在汗尽力乏的时候感到关于疲惫的快感,然后再用酒精来蒸发自己,仿佛整个人,整个生命都消逝了,在虚幻阴暗的灯光中,在震撼动荡的音乐里。我无法解释这样做的原因,更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我要保持多久。我在消耗着我的精力,同时也在消耗着我的全部热情,让那些对未来的所有渴望都见鬼去吧!
我是一个懦夫。
我时常这样的自我反省,但一切还是按照着既定的程序在演绎着,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难道我是一个天生的悲观者吗?对家庭的无所眷恋,对父亲的憎恶,对母亲的失望,而现在,对工作也抱有敌意,还有那未来的迷茫,我到底应该怎么办,谁又能回答我呢?人往往在无法回答的问题面前才呈显出他的脆弱,我现在就被这脆弱包围着,并且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摆脱,于是,很自然的也是很合乎常理的,我便躲在这无谓的消耗中,不能自拔。我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可以任意地去浪费青春,只是感到自己已经苍老,而苍老又是那么可怕。
逐渐地,我在迪厅里已不再摆动肢体,那肌肉的疲乏再也不能令我找到发泄后的快感,相反,我有了一种无可奈何下的思索。也许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思索的习惯就是这样产生的。我面对着迪厅里的人,脑海中想着自己与他们的故事。有时候,思索会变成一种负担,大脑很疲劳,我便一个劲地品尝洋酒的滋味,这样可以暂时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在乎,沉浸在一劳永逸的安宁中。我把所有的钱都花销在洋酒的享受中。迪厅中的酒水真的很贵,即便是十分低劣的洋酒,因此,我也没有一次能够喝个痛快,我多么希望有这么一次机会。
机会是在不经意间到来的,从此,我再也没有喝过那么痛快,那么多的酒。也就是在那一天里,我经历了人生的一个最重大的转折点,那是关于生命的转折点,使我永远不能也不可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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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5:15 | 只看该作者

那天又是周末,我又可以无所顾及地步入迪厅,继续着自己的放纵的行为。每一个星期,我都在盼望着这一天,它象毒瘾一样主宰着我,生活与工作早已变得毫无意义,我渴望着迪厅中那些不谙世事,身材苗条诱惑的少女们,当然还有我的美酒和那些无聊的思考。只有这一切才是最真实、最亲近的,没有造作与虚假,没有拘束和猜疑。
据说,在那一个夜晚,没有星星,只有月光的皎洁的夜晚中,天空里会走过一颗慧星,象匆匆的过客,也许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月亮的身边,在那一瞬间夺去月亮的银茫,但即便是这样轰动的天文奇观,我还是放弃了观赏的机会。我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丝毫也不会产生关于扫帚星的恶劣想法,我只是对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兴趣。无论那颗不知名的慧星如何走过,无论它是否会给人们带来噩运,这些都与我无关,一个已经将自己抛弃的人还会对这么幼稚的平庸的天文现象而激动吗?没有,失去激情的生活中养育着我这么一个失去激情的人。
与我一样,失去激情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在疯狂地摇摆着自己的躯体,在痛快淋漓的放纵中寻找激情,这便是我对迪厅中这些年轻人的评价。想来,我的确是有些苍老了,我已然没有精力再挥洒自己的健康,因为那健康,健康的身体与健康的心灵早已背弃了我,我只好用疲惫去迎接霓虹灯下更为形象的疲惫,去认识在光闪中折腰曲膝的疲惫们。
以前,我并没有这样的嗜好,但现在,嗜好却因我而产生,浸润着我的肌肉与骨骼,让我在迷乱中似乎还有追求,观察更为不幸的人们。自知而堕落的人是不幸的,我想自己也许就是一个例证,而堕落却不自知的人是幸运的宠儿吗,无非少了些悲苦,少了些足以令血液倒流,骨髓虚亏的自省。我为什么要自省,但这自省却毫无价值,它并不能令我幡然觉悟,又不能让我向堕落的边缘更大胆地跨上一步。有时候,我真是羡慕那些在迪池中的同龄人,他们完全摒弃自省,将所有的反悟归纳于健康之中,为了这肮脏的健康而表演着自己的青春,这是多么的潇洒,多么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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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5:45 | 只看该作者

然而,我是无法做到的。九点的时候,我已坐在二层那个阴暗的角落中了。每一次,我都来得很早,今天也是一样,外面的夜也没有变化,只有那轮狐假虎威的月亮在天空中傻傻地呆立着。而这个阴暗的地下室中,还没有多少人,所以,我的座位也便没有人能够取得先机。我挑选的位置很好,是一个标准的角落中的座位,没有人会走到这里,尤其在舞曲开始,灯光闪烁时,更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我喜欢这黑暗,这种无人打扰甚至没有人理会的黑暗。
非但如此,我的位置最大的特点是可以看见整个迪厅的全貌,一览无余,只要是光线允许,一切迷人的,普通的或是罪恶的景象都会在我眼前展现,当那灯光闪烁之时,我的眼前是一幅绝妙的幻灯片,那断与续中隐藏的东西是最诱惑人的。当我发现迪厅里居然有这么一个绝佳的位置时,我便不再跑到迪池中去轻浮,也不再坐到吧台前以表示自己的深度,而是躲在这里,以满足自己的或说是人类的潜在的一种偷窥欲望。
我买好酒,外加一份果盘,这些便是我的夜宵,这些东西将伴随着我过夜,也许酒水会不够,但那没有关系,有服务生在身边,一切都会好办起来的,关键是要保护住我的这片领地,一周才只有这么一次属于自己的空间,虽然它黑暗,阴冷,但所有的一切都会对它开放,所有的人们都会将其卑劣与善良展示在它面前。我只要我自己,独自享受这份丑陋的宁静所能够带来的偷窥的满足,去看看别人的生活,别人的性情。当然,迪厅中无法展示全部,但那些平日里被掩盖与隐藏的东西则将在这里暴露无遗。我并不以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因为我清楚地明白,凡是到这个场所来的人是绝对不会害怕黑暗中有一双偷窥的眼睛的,相反,那种被偷窥的情形同样也具有莫大的快感。白日里所有的矜持在这里都会得以释放,每一个人均是如此,象裸体的浴场,简单而又复杂。
黑暗,给了我一个偷窥的借口,同样也给了我们一种被窥视的享受,我喜欢这黑暗,这大悲悯,大仁慈的黑暗。
九点钟的迪厅还不是那么热闹,音乐中没有爆豆般的鼓点,虽不怎么轻柔,但那些电子的造作是没有的,这使人产生欢娱,心情并不浮躁。每当这个时候,我才可以慢慢地享受这片刻的欢娱,不必回忆,也不必去思考,眼中只有这慢慢的充溢起来的人群在相互挤扎着、提防着。大厅里除了灯光与音响以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四周围墙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画幅。这些画幅巨大而诡秘,想像而又恐怖,仿佛是浮士德的世界,来自于地狱中魔鬼撒旦的手笔。我非常欣赏,不但因为它们的奇特少见,更是仅仅由于它们的存在,令我心中着实存有一份感动。这感动来得毫无道理,对魔鬼的灵符,任何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然而,我却在灵魂最深邃也或是最脆弱的地方升起一种近似于顶礼膜拜的冲动。
我需要魔鬼,因为它的诅咒将带我进入万劫不复的冥府,使得我面对死亡的诱惑,抛弃这无谓的生存,让自己的勇气重新升发,可以穷尽这人生,那时,我也是魔鬼,在生与死之间任意遨游,可以蔑视苟且偷生的人类,嘲笑那些道貌岸然的神祗,所有的约束,包括来自于天神愤怒的谴责,都会在我面前轰然崩塌,摔得粉碎。然而,所有这冲动仅仅是我片刻的冥想,舞曲响起之时,当光线变得闪烁之际,我的思维便又回到了这个了无生息的现实,依然是那个萎陷在黑暗与阴冷角落中的猥琐的人,可悲的灵魂,可耻的生命。
电子在肆无忌惮地破坏着音乐的旋律,昭彰地叫嚣着亢奋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留心观察那些从平静逐步进入颠狂状态的人们,他们的头颅,他们的手,他们的肢体和他们的腿。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而这不一样则恰恰也仅仅可以证明他们作为个体的存在,否则,永远的机械,永远的张狂,剩下的只有空虚与无趣,丧失了所有作为人应该拥有的独特,毕竟在人之所以为人的论证中,思想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而思想的不统一,个性的差异才会不致于将这种所谓的意识称之为习性。
茨威格曾描述过那些赌徒的手,千姿百态,各具其异,但那是由于特定环境而存在的独特,与这里有些不同。同样是肢体,同样是在紧张的放纵,但这里更为丰富,更为奇异,有点像各个元素,在排列组合中构成人这一集合,由于那些挥舞的臂膀,扭动的腰肢,摇摆的双腿和一颗似乎已然脱离身体的头颅均是各不相同,于是,那个集合也便变得复杂起来,令人难以琢磨,而我偏偏喜欢这样的臆测,观察每一个年青人,用他们在放荡形骸的肢体语言中所隐瞒的那些卑微来审视自己的灵魂。对比也许并没有结果,但这样的对比倒可以证实我作为个体而存在于这个社会,没有被抛弃,没有离开人的概念,不是一段朽木,也不是一具风干的僵尸。在这种对比中,我获得了快慰,自己还在思想,并且也许没有人这样思索,人的共性与个性齐具在我的身体中,这表明生命还很漫长。这样的观察同时也排解了我抑郁的孤寂与空虚,使得生活变得有趣而且刺激。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观察可以获得的大欢喜,在我黑暗的,偷窥的眼中那些随着节奏挥洒自己汗水的人们都是一样的,一具具貌似活人的干尸,而我甚至为自己几个月前也在干尸之列的举动感到羞愧,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一样,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解散着自己的骨架,拼命地令肌肉分泌出类似于疲劳酶之类的东西,又为什么将青春释放在这个阴晦的场所。然而,当我在那个窥视的角落中已然习惯这样的观察方法后,尤其在酒酣人醉之时,或许是幻像的作用,面前的人变得不再一样,他们都很鲜活,也都很迷醉,与我的迷醉不同,不是依靠酒精,也没有分泌疲劳酶,而是挥发出人体内固有的酒酶,这酒酶有种意想不到的吸引力,虽然混迹于汗臭与脂粉的香气中,但还是可以分辨出来,不但迷醉着自己,而且也在迷醉着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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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6:08 | 只看该作者

在迪池的中央是一个不大的领舞台,台上的姑娘是最受我瞩目的,这些领舞的小姐们都有着一副值得骄傲的身段,修长的双腿,丰满的胸脯和迷人的臀部,尤其是那双裸露的臂膀在众人之上在整个迪厅的中央挥舞着,散发着令人眩目的白光,那丰腴的臂弯更是充满诱人的意味。然而,这种充满了肉欲的诱惑,于我却没有过分的妄想,这只是一个将青春卖弄的躯体罢了,在所有的迪厅中都有这样的小姐们,她们抖动着自己的胸脯,晃动着自己的双腿,用肢体陶醉着台下所有舞者。
我想,她们在这样的剧烈的摇摆中会获得一份满足的,当台下那些神经质的男男女女们随着她而起舞,将贪婪与艳羡的目光投向台上的时候,这份满足便达到了它的极致,来吧,所有被迷惑的人们,你们已败倒在我的娇躯与艳舞下,这种带有强烈征服欲的满足感无形中一定会烙刻在这些领舞小姐的心中,这是值得回味的故事。
然而,令我陶醉的却不是那美丽修长的双腿,也不是那令人眩目的臂膀与胸脯相连处,而是那忽隐忽现的肚脐。在半截的紧身短衣下,在垂在小腹的腰带上有一个神秘的凹陷,它随着领舞小姐的跳动而翕开翕合,那美丽的结,那通向生命的奇异均令我兴奋不已。多少道貌岸然的人对女性肚脐的外露表示了自己的厌恶,然而我却绝不以为忤,我要以自己最神圣,最伟大的言语来赞美这肚脐,它以极为强大的诱惑力来牵引着我的所有注目。当那个躯体在疯狂的舞动时,只有这肚脐是平静的,仿佛波涛翻涌的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倔强便是它所有的诠释,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热爱这种倔强。非但如此,我更迷恋于那肚脐上的结。我实在想像不出是不是出于上帝的手,可以将这个结打得如此完美诱人,超过了我所见到或未能见到的所有的结头。那肚脐中的结精致得无以伦比,胜过含苞欲放的花朵的娇嫩,超过人类最智慧的物质的精巧。
我这样说并不对,那肚脐的结并不是物质,所有的比喻都会玷污它的神圣,所有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它的完美,上帝啊,是否可以告诉我如何也能具备一双灵巧的手,将这么完美的结打出。可恶的躯体,你平静下来吧,让我仔细再欣赏这个神异的肚脐,从而获得最震撼心灵的享受。但又一个声音对我说,也许那真是上帝对我热烈赞赏的回响,难道摆动的躯体没有使这肚脐变得更加美丽而神秘吗?我承认,在浮现与隐秘之间,那肚脐的确变得更加神圣。与肚脐相对应的是女人的腰到臀部的那条曲线,这道弧也是经过上帝之手精心设计的,它的完美也是无以伦比的,只有这样迷人的曲线才能衬托住那肚脐,也只有这条曲线才能堪当这样的重任,平润而又流畅,舒展,延续。
我忽然觉醒,那几个领舞台上蹦跳的少女们引领的并不是舞蹈,而是在以一种祭献的方式在昭示着女人的魅力。诱惑,关于神圣的诱惑,我无以逃避,只有接受,我也应该接受,接受女人的含义,接受女人在性以外的内涵。在理解或说开始觉悟到这层涵义时,我才体会到为什么女人总是美丽的。我的欲望在膨胀,几名少女已经丝毫无法满足我对女人的神秘感。他们过于幼稚,过于简单,虽然是无比的新鲜,但新鲜的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是轻浮,只是一个喙头,空荡荡的场所中没有一点装饰,没有任何可以纪念的东西。这领舞台上的少女们虽然也会在恍惚间展示着那迷人的肚脐,虽然也会作出抚慰自己曲线的动作,但那动作是亵渎的,没有优美,只有轻浮,只会令台下那些血气还在充溢的青年们更为贲勇,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美丽的少女们,你们仅仅是美丽,但不漂亮,更不成熟。你们的舞蹈只是告诉世人,你们是女性,而不是女人,我要见到这样的女人,有着肚脐,还有着成熟的曲线的女人,那才是完美,是世界上任何言语都无法赞美的尤物。
四个领舞的小姐们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在激狂中扭曲着,带领着台下的青春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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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6:44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时候已是深夜十点多钟,迪厅中的情绪也已经进入高潮,音乐更加强劲,灯光也变幻得迅捷而奇异。迪池中所有的人都蹦跳起来,那些初次光临迪厅的人也放下了自己的矜持,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融入到这狂乱的人群中。那些迪厅中的常客更是肆无忌惮,不但在浮躁地跳动,而且还发出类似于呻吟的声响。从我的位置看下去,黑压压的人群中,只有头颅与双臂。那些头在剧烈的甩动着,许多长发在空中飞舞,似乎要与那同样也在跳动的霓虹灯亲吻,脖子的力量与韧性在这里显得异常强大,虽然没有任何头颅的滚动,但垂下去复又翻滚上来,令看者也会惊心动魄的。
还有那些手,和手臂,痉挛的,张开的,像要抓住震荡在迪厅中的每一个音符。那是力量的象征,时而攥紧拳头,如锤子般挥舞敲打,时而勾成爪形,带着攫取巨大财富时的紧张,完全变得僵硬,青筋突现。但那同样也是柔美的表演,松驰的手腕上垂着的双手,仿佛只有一层薄皮相连,宛若在半空中开放的朵朵嫩红色的花,随着风在轻轻摇曳。我看不见这群人臂膀以下的部位,但我知道,那粗细不均的腰身一定也在扭动,带动着弧形的臀部,还有那一双双腿,不,也许这许许多多的人在一起跳舞,腿只能以“只”来计算,是一只只腿在摆动,夸张得,难以稳定地,使得那些突然在这深夜这迪厅里变得柔软的身体更加瘫懒无骨。
那些情景好像是一坪高梁,被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吹得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颓废的,筋疲力尽的美,绝不丑陋,但那种疯狂的张扬仿佛是多匹暴戾的野狼在扭缠着,凄凉而又踌躇。然而,尽管每一个人的姿态均不相同,但这不同的姿态中同时体现了一种挥霍,是带有全身的颤栗的,肌肉的疲乏的挥霍,这种挥霍更有快感,更能将每个人内心的郁闷排除。他们的脸上同样是一种极为陶醉的表情,两腮的肌肉松驰着,那发泄出的隐秘反而以最平静安详而又轻松的表情展露着,无论它是卑鄙,还是高尚,残暴还是猥琐,狡诈还是哀怨的。在这里,肌肉的紧张恰恰代表了心灵上的轻松,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学生、工人、白领,失恋或热恋的人们,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任何分别,象一群炙热的球迷一样,这里只有音乐与灯光,只有尽情的感受,可以消融白日里不得不隐藏的秘密,可以背弃所有的虚伪。
这是美丽的,至少它也是真实的,我有理由这么认为,因为在几个月前我也这样的疯狂过,也感受到了蹦迪带给我的强大的快感。但现在,我已经不再进入那个迪池不再令自己的肢体过于疲惫,因为我找到了更为疯狂的真实,这比二锅头要贵许多的酒和整个迪厅中最缺乏灯光的座位。准确得说,我并不认为迪厅里的酒比二锅头要好喝,但它的确别有一番滋味,便是我将自己的劳动所得挥霍后的快感,这种迷醉不是痛苦的,而是伴随着幸福而来。还有那黑暗的座位也并不完全黑暗,在灯光闪烁游动的时候,偶尔间,我的半张脸总是陷入这片翻滚的光明中,仿佛是映照出来的,使我还未曾脱离这个迪厅,半张脸的神经因此也变得敏感起来。
我坐在那里独自品尝着醉人的美酒,仿佛是一个君王,在平静中审视着自己的国家。然而,我并不敢自称为君王,因为那偷窥式的观察后所带来的是灵魂的悸动,而不是权力的膨胀。我更象一个离神更近的祭司,而这个沸腾的迪厅则幻化成一场上古年间对图腾的祭祀活动,我们便是那还不曾忘记灵魂的部落。所有舞者的疯狂举动恰似在祭奠之后的庆祝仪式。一年仅有这么一次,当祖先的头颅被砍下时,神圣而又充满暧昧的热血滴进青春的酒杯中,所有的信徒们目睹着罪恶已然付诸于事实,他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歌之,咏之早已失去了力量,唯有这类似于舞蹈的放纵才是最真实与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在这迷乱的气氛中,我以最为热忱最为旺盛的精力去骄傲,有一种刚刚手刃过祖先的悲怆感与叛逆感。这些快感使我变得很彻底,那敬畏图腾的自卑与背叛祖先的自信在刹那间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我,和一杯已洒进祖先的血的醇酒。这感觉是片刻的,但这片刻则是我生命中的永恒。
颓废主义的理想境界便是生命的片刻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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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7:10 | 只看该作者

祖先的血酒一定很浓烈,很醉人。每次到午夜零点时分,我都会醉的,无论那音乐多么强劲,灯光多么诱人,我还是会醉的。一个人饮酒的最后只有一个归宿,便是进入醉乡。迪厅的高潮还在继续着,但已显出有些力不从心的疲态来。陆续地,已有人开始退场。往日里,我也是提前退场中的一员,迈着颠簸踉跄的脚步,一个人走在深夜的墙根下,独自忍受那由于酒精而带来的各种生理反应。然而,就在那一天,我并没有走,因为一位漂亮的姑娘坐在了我的对面。
这位姑娘穿着十分艳丽诱人。我并不知道她何时来到的,也许有了一会儿,是酒精让我的注意力变得迟钝。然而,我还是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从她那轻启的朱唇和勾人的双眸中,我看见了淫荡。在迪厅中有拉客的妓女,这我是知道的,不但是这妓女,还有牛郎,他(她)们在那一间间紧闭的包间里上演着生命中最为丑陋的一幕。对此,我虽然厌恶却从来没有鄙视过他们。虽然那青春的躯体已变得麻木,羞耻被看作一种享受,但我却没有理由蔑视她们,因为我也在将自己的躯体麻木着,甚至连同精神,也在追寻着羞耻的享受。但是,我并不想就此将我认为神圣的行为付于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女人,更不愿这女人将我列入她的那本关于男人的书籍中,成为一页,或者仅仅是半页,轻而易举地便翻了过去。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那囊中的羞涩则是我将自己封闭的枷锁。这里的女人很贵,而我却很穷。我在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不能让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将我引入无底的深渊。我对这姑娘突然间有了一丝怜悯,并不是怜悯她将肉体轻易地变卖,而是怜悯她的短浅的眼光,为什么,为什么会将我作为猎取的对象,难道我真的醉了吗,还是桌上那瓶价格不菲的洋酒欺骗了你,我知道,当追捕我这个猎物失败后,你还会去搜寻其它的猎物,可时间在慢慢地流淌,在这么一个效率的社会中,你不该把精力浪费在我的身上。从这个迪厅走出去以后,我便又是那个不名一文的国企员工了。
这个女人一定是款款地走到我面前,侧身坐下的,一双丰润顺滑的双腿半裸着,从桌台的一边展现出来,她媚笑着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先生,可以给我一杯酒吗?”
我想起身离开,但另一种心情促使我用动作代替了回答,我将面前的那半杯残酒推了过去。这女人显然并不在意,仰头便一饮而尽,那低胸露出的脖子在这黑暗中依然显得很白净。
女人继续微笑,她抿着嘴,发出柔言细语:“半杯怎么够呢?不再请我喝点吗?”
虽然我的神志已经恍惚,但还是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我用近乎于残酷的语言回应着:“对不起,你可以走了,我没有钱。”
女人还在笑,显然她有着一种职业性的契而不舍,双手做了一个妩媚的梳头动作,然后将双肘拄在桌上,把一张年青而苍白的脸凑了上来,带着那种习惯性的含情脉脉看着我。在那双支撑着的小臂中间,低胸的领口微微向下耷拉着,一片丰满昏白的胸脯显得格外诱人,隐约中,我可以看见嵌着花边的内衣,也许是粉红色的,也许是白色的,散发着肉欲的与神秘的气息,这令我多少有些冲动。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酒嗝,毫不避讳地将那口气吐了过去,女人显然是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但那只是转瞬即失的表情,继续软软地说:“别那么小气吗?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是挺没意思的,所以我要走了,我希望你先离开。”我并没有起身,因为我明白,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必须尊重她。若是我站起身来扬长而去,将这个女人独自撇在这里,那么,这个女人的身份则被附近的许多人知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何况,这个女人并不难看,在我心中多少对她存有一份好感。
女人似乎也听到了我言语中的坚定,她显得很失望,但另一种希望却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的目光左右巡视了一番,便将右手从领口伸进去,在内衣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举动令我很好奇,那不先行走开的念头愈发强烈,我意欲了解纸包中的秘密。女人的嘴角挂上一丝得意的,陶醉的笑,她似乎为我的眼睛放出好奇的神情而得意,而那陶醉的表情就象她在明月窗前抚弄着情人的礼物。纸包一层层的打开,露出几粒药丸,圆润的有着诱人的光泽。
我不由自主地问:“什么东西?”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中已隐然有了答案,只是希望再证实一下。
“糖,很好吃的。”女人轻轻地回答,然后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我。
“摇头丸吧!”我脱口而出。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那女人还是仿佛受了惊吓,她赶忙偷眼向旁边扫视了一下,幸亏音乐的声音很响亮,没有人听得见。女人微微喘了口气,定下神来问我:“你吃过吗?”
“没有。”
“不想尝尝吗?”女人想将这陶醉传染给我,“没关系,只不过就象喝多了一样,而那感觉更加精彩。”
这是诱惑,强烈的关于堕落的诱惑。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我们这一代年青人,面临的不是未来,也不是希望,而是各种各样的诱惑,赤裸裸的诱惑,毒品、同性恋与杀戮,还有荣誉与政治,天啊,为什么你已经变成地狱,在地狱的边缘,青春的灵魂在茫然中游荡,也许看见天堂的光茫,也许听见炼狱中恶魔的哀嚎,但我们踌躇不前,没有方向,徘徊在罪恶与圣洁之间。全是悲哀,全是无助,象饿着肚子在一间阴冷潮湿的屋子中作爱一样,一次又一次,精力在耗竭,力量也在衰退,掏空了身体,榨干了灵魂。
但我们无法抵御这诱惑,它强大而暴戾,妩媚而又柔情,它无孔不入,它充溢着你的周围,幻化成一棵树与一根草,在你触手可摸,目所能及的地方,象空气一样横行肆虐,毫无怜悯,毫无悲伤,昭彰地嘲笑着你的脆弱。是的,我们是脆弱的一代,当美德向功利靠拢,当世界再没有怜爱的时候,我们也就变得极度脆弱,松驰的肌肉与损亏的骨骼经不起任何诱惑的重压,在人生抉择的时刻,除了顺从与投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没有主张,生活的无奈,生存的无助与生衍的无道将我们挤压,迫使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完全暴露于这光天化日之下,消解在这灯红酒绿的奢迷之中。剩下的只有放纵,而放纵的结果恰恰是一种解脱。我需要放纵,需要解脱,更需要幻境,即便付出昂贵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放心,不会上瘾的。”年轻的女人继续说。
我伸手拈起一粒药丸,举在眼前,审视着,内心的波澜在膨湃。对罪恶的迷恋象一股强力的洋流,将静止的,波澜不惊的内海搅动得天翻地覆,无法遏制地冲动主宰了我这软弱的灵魂。我的眼前已经出现了迷乱的幻觉,对面的女人将美丽与丑陋完全融合,强劲的音乐也消失了,那灯光,那桌椅,栏杆以及迪池中摇摆的人群都在变形,在黑暗中迷失着本性,然而,这一切仅仅是心理在起着微妙的变化。我开始幻想当那丸药消融在胃中,刺激压迫着神经,我的头颅将带着变形的思维左右抑或前后甩动,那夸张的幅度,那疲乏的抽搐,还有天旋地转,晕乎乎的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美好,那么诱人。
在这臆想的幸福中,我将药丸放向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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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7:33 | 只看该作者

“先生,我想这个东西不太适合你。”这是一句平静的话语,但象一股沁人的芳香飘进我的鼻孔,带着醍醐灌顶的智慧,是一记温柔的棒喝,清新舒爽,淡淡的警醒与深深的觉悟并存,将我从这迷幻中惊醒。我顿时明白自己在干些什么,那只将罪恶伸向自己口中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然后仿佛是神经质一般地将药丸放在那几张纸上,让它与自己鄙陋的同胞们又躺在一起,手也如触电般缩了回来,我的心在剧烈跳动,大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小兰,你知道我的规矩,这里已经不欢迎你了。”还是用那种特有的平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但这言语中隐隐的威慑力却不能不叫人服从。
那个叫小兰的年轻女人飞快地抓起桌上的纸包,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看着小兰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楼梯口,心想,这是一个失去灵魂的美丽的躯体,也许她已经深深地陷入毒品的诱惑中,不能自拔。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上这样一条路是她的不幸,还是她的幸运,是社会的不幸,还是社会的幸福。同时,另一个问题也在我脑海中闪现,小兰是由于吸毒而作了妓女,还是由于作了妓女而染上毒瘾的。然而,这一切有必要追究下去吗,无论是吸毒,还是卖身,这都是罪恶,这罪恶的产生也许有着更深的背景,也许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产生了,至于是何种罪恶,甚至也没有必要追究,这是平等的,没有轻与重而言,尤其对她本人来说。我又何尝没有这份罪恶呢,也许我的罪恶更是没有缘由,它进入我的体内是很自然的事情。
既然,我也拥有这份罪恶,那么再加上一条吸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同样的道德沦丧与同样的绝望只不过是不同的人犯着不同的罪罢了。也许,我比这个叫小兰的妓女更不可救药,一具用学历,正当职业装扮起来的躯体中深藏着无以救赎的灵魂。为什么要救我,这有什么用呢?我已站在悬崖的边缘,即便现在退后一步或是仅仅的半步,我还是会迈上去,也许步伐将更大,更加势不可当,那时候,有谁可以拯救我,有谁有能力有胆量来拯救我?面对深渊,我的选择只有一个,不能回首,回首那条滴血的心路令我恶心,深褐色的干涸的道路泛着慑人的光,那远方的太阳也会憔悴的。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对那个平静的声音深怀感激,不是感激那挽救的力量,而是感激这份落泊的好意。我毕竟改变不了蝼蚁的习惯,苟且偷生恰恰是我的习性。
不用循声而望,那个讲话的女人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心中有些恐慌,并不敢直视对方,只是将那只被小兰喝尽的酒杯抓在手里,紧紧地捏着,把玩着。桌下,一双纤细的小腿很优美交叉着,精致的高跟皮鞋上反映着迪厅中的霓虹色彩。
“看来你并不大,我是这里的经理,那是什么东西你应该知道。”平静的言语又流淌出来,但透着责备。
“我知道。”我情不自禁的应答着,但马上又后悔了,那句话显然并不是问句,沉默应该是我最好的表示,这样显得我过于被动了,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接受着问询。为了掩饰这份尴尬,我端起酒杯,但那酒杯中仅剩下已散去酒味的水滴,我只好再放下,反而显得更为局促。
平静的声音笑了:“你的酒没了,waiter,去拿一瓶。”一名服务生在旁边应声。
“不,不,”我急忙摆手,同时也抬起眼睑,一张成熟的女人的脸展现在我面前。这是一个比我大上十几岁的女人,也许正是这种年龄上的差异,我认为她有着无比诱人的魅力。这个女人的魅力并不表现在她的穿着上,赤裸裸的,轻柔得突出肉感的服装早已不适合她这样年龄的女人,相反,那只能成为一种亵渎,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合体的深色便装,使得她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中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然而,这样的简单丝毫不能掩盖这女人的丰韵,不仅仅是保养,而是透着现代生活的气质。那张成熟的脸依然很娇好,带着微笑,隐藏着些许忧郁的双眸十分明亮,精致的耳垂上挂着一副精美的耳环,尤其是那醉人的双唇,不薄不厚的泛着嫩红色的光泽,微启着,露出一副洁白的牙齿。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仿佛那女人的双唇已然轻吻在我的额头。我也不知道这份感觉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丝毫的邪恶,只有圣洁的,纯挚的眷恋,我为这无名的想象而感到羞愧,这毫无缘由的亲近似乎已呈现在眼前,令我意乱情迷。我连忙又低下头,却仍然在偷偷地注视着对面的女人,白皙的脖子上一条嵌有蓝宝石的项链莹莹闪亮。
我喃喃地说:“我没钱了。”
女人笑了:“没关系,这瓶酒我请。”
“那,那怎么行?”
女人又说:“喝酒总比吃那东西好,我不想让我的顾客在这里染上毒瘾,更不想有毒瘾的人来这里。”
“没有,我这是第一次看见那玩艺。”我急忙申辩道。
“真的?”
“真的,我不骗你。”
“那最好,”服务生托着一瓶洋酒送了上来,女人说,“记在我的帐上。”
“不过,”我抬起头来,“无论如何我得谢谢您,否则我就可能真的染上毒瘾了。”
女人又在微笑:“不用客气,你没上那个女孩的当,我很高兴。请慢慢饮用吧。”
说完,她站起身来,便要走开。女人的动作令我产生一种前所未有惊慌,似乎并不愿意让她走开,然而,这是无可挽救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令我的愿望实现,也只能让她就这样走开,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个迪厅一夜里不知要发生多少事情,都需要这个女人处理。我想,她竟然在如此繁忙混杂的工作中还令我免受了毒品之害,我是应该有所表示的。然而,这也许仅仅是她无意中的善举,她并没有要解救我,而是为了那个叫小兰的女孩,也许她仅仅是为了阻止小兰而帮了我一个忙而已,若是比喻一下可以说,我仅仅是货架上的添头,一点也不重要。
想到这儿,我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破灭了,那份感激之情也变得淡漠。谁知道小兰还会不会找我,没有小兰也许还有其它的人,其它的诱惑者,都针对我这个脆弱的防线,那时候,毒品将成为我生命中的全部。这个魅力十足的女经理对我的恩赐也将变得滑稽,只不过是一段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插曲,反而成了我迈向罪恶之渊的一块绊脚石,对我的行程产生了稍许的延误,而这延误却又极可能令我有所意识,于是一切都事与愿违,我反而更加快了脚步,更加大了步伐,变以前怯懦地踌躇滞步为兴冲冲的放足狂奔。结果,那所有的努力都变得肮脏与可耻,那所有的希望则变得丑陋与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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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7:59 | 只看该作者

这样的意识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在脑海中穿过,有种疾速的眩晕的感觉,使我无法自抑,于是,话语便脱口而出:“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声音并不大,虽然是脱口而出,但那无意识中还留有一份对这女经理的尊敬。我并不想令她听到,在这个音乐的鼓点声中,她也许听不见。但是,我的估计完全错误了。后来,我想,一句似是百非的话语也许就可以主宰人的一生,这冥冥之中的力量也不知从何而来。它仿佛在告诫每一个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份诺言,也许它重若泰山,也许它轻似鸿毛,但它毕竟是一句话,一句自己说出来,有人听到的话,这样世界就会因此而改变。
女经理显然听见了这句并不十分清晰的话语,可能在她那玲珑的双耳中已变得很纯粹、明显。她一下子顿住了身体,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在看我,似乎是询问,又似乎是悲悯。
我顿时被窘态所笼罩,只好掩饰说:“谢谢你。”
女经理的眼神并没有任何缓解,她慢慢地又坐回原位。我变得更加手足无措,那种象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感觉又回到我身上,我不敢直面这个成熟的女人,为自己脑海中瞬息间闪过的那点点忘恩负义而羞愧与悲哀。她的目光依然落在我的脸上,象夏日里的烈日灼热着我的心。我又在饮酒,而那酒也变得浓烈,将我的胸膛燃烧。
“你的酒量很好。”女人说,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口酒足有半杯之多,热辣辣的感觉涌入大脑,想来已将自己的脸烧透,红红的已显醉意,可是头脑中却一片空白,只好以尴尬地笑作为对这女人称赞的回报。
“但你的脸色并不好看,”女人接着说,“一个人喝闷酒并不好,很容易喝多的,若是你不拒绝的话,我倒可以陪你喝一会儿。”
我当然不会拒绝,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况且这女人的问话中已然是带有肯定的语气,也不容我有所拒绝,何况这瓶酒还是由她请的。即便这样,我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点也不明白这个女经理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就因为我那句含糊不清的话语吗!不是的,虽然是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下听在不同人的耳中,那产生的效果一定也是不同的。
“结果都是一样。”什么结果都是一样?一定有某根神经受到了触动,这个女经理才肯坐下来与我这么一个一钱不值的落魄的人喝酒。此时,我的全部神经都被这个女经理所吸引,自己仿佛落入一堆巨大的鹅毛绒中,安详地可以享受这种舒适的宁静。周围音乐还在响,灯光也在闪烁,人们继续疯狂,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在乎这张阴暗中的台桌带给我的安逸,也许仅仅是片刻,但这片刻足以令我满足,甚至要迷恋,陶醉。我的喜悦由心底迸发出来,浮在了脸上,渐渐凝聚着,成为一副雕塑,世上绝难得的雕塑,一副完全情绪化的寂静,那欢喜,那惊宠,那疑惑,甚至还有渴望与贪婪,这种种的表情融合在一起,神秘而自由。
而在这雕塑的对面则是一幅优雅的图画,任何一位妙手丹青都无法描纵的美丽与温柔,成熟与妩媚尽现在上面,从这一秒钟起,整个迪厅已不复存在,化为一团熊熊的烈焰,散发着诱人的嫣红色的光,将这幅画卷映照得异常动人。我明显感到自己的两个鼻冀紧张而又急切地翕合着,仿佛在皮肤下面有一只可爱的松鼠在追逐着滚动的松果,令我浑身不自在的痉挛着,体味着那莫名其妙的快感。我想我的表情是很恶劣的,恬不知耻地展示着自己内心的激动,然而,那女人并不以为意,她轻轻给自己倒上半杯酒,一双瞳仁中映出了我雕塑般丰富却有些僵硬的脸。
我意乱情迷,面对着与恩惠同时到来的诱惑。
“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姐,你呢?”
我喃喃地说:“别人都叫我阿飞。”
“这个名字倒很特别,”吴姐喝了一小口酒,“北京人?”
我回答:“不是,只是在这边工作。”
“又是一个闯北京的。”吴姐笑了笑,带着自嘲的意味。
“我是分配到这儿的,才一年多。”
吴姐环视了一下周围:“我们这儿怎么样,玩的还可以吧?”
“每个周末,我都来,都坐在这里,都喝上一瓶。”我落寞地回答。
吴姐有些疑惑,她问:“只喝酒吗?为什么不到下面,你这个年龄应该在下面的。”
我自嘲地笑了。我明白吴姐的疑问,也许每一个人见到我都会抱有这样的疑问,甚至是我自己。无论如何,蹦迪的确可以缓解紧张疲惫的神经,也的确是年青人应该做的事情,但我心中那份苍老感是何等的强大,它挥之不去,时刻缠绕着我。我只好说:“以前也在蹦,但渐渐就感到这很无聊,于是便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人,反而会有另一种心情。”
吴姐有所感地叹了口气:“的确很无聊。工作不顺心吧?”
“有点。”我除了承认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吴姐从鼻孔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都是一样。”
喝酒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出现“一样”两个字,这两个字使心情一下子便败落了,任何的喜悦都会被冲淡,剩下的只有命运的无奈。吴姐说出这两个字,我的心在嘭嘭作响,一种同命相怜的感情油然而升。我想,吴姐也是因为这两个字才肯留下来陪我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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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8:34 | 只看该作者

拾壹

酒,醉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种心情,这心情会化入酒中,变得无形,却使这烈酒变得醇厚芳香。我又狠命地喝了一大口,以喝酒代替了我的回答。此时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那酒中的意味便足以令人品尝,让废话都消失,让心情在这里弥漫。我们俩静静地坐着,面对面,但目光都落入面前的酒杯中,都在沉思,在回想着自己的过去。我对往事始终抱有一种恐惧,没有柯察金的那份骄傲,也没有巴金的悔恨与自责,剩下的只有空虚。无聊的空虚将我淘尽,一具血与肉的躯体竟然毫无生气,只有一颗心在隐隐作痛,它时而垂下去,摔在深谷中没有回声,被沉重粉碎,时而又悬起来,半吊在险峰上失去了影子,被风干枯萎,时而它又剧烈地震动,带动起我所有的凝固的血液,催动着如僵尸般的骨骼。我被这颗心所折磨着,被这心上深深的烙印所恐吓着。
然而,当我在平静中再度审看这颗心的时候,发现那烙印并不存在,所有的往事,所有的记忆都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但我的恐惧依然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强烈。我的往事竟然只是一片空白,没有值得回味,值得纪念的激动,所有的美好,所有的丑陋只是我的幻觉,那个家庭,那个工作的环境。这幻觉凶猛、残酷,它占据了我的整个灵魂,主宰了我的生命,甚至不能让我呼吸,使我变得苍老与憔悴。
迪池中正在举办抽奖活动,所有的人都在兴奋,音乐已缓和,突现的便是这群年青人毫无头脑地狂笑与疯话。
吴姐突然笑了,她在刹那间将脸上的悲凄完全隐去,然后又用她那种惯有的平静的语气说:“我有一个外甥,他若是活着,大概与你差不多大。”
吴姐说这番话的时候不仅语气十分平静,而面部表情也异常安宁,看不出一丝悲伤,也看不出半点怀念。我没有准备接上她的话头,因为那是没有人可以接得上的。我知道,吴姐一定会说下去,无论我是否愿意听,她还是会固执地说下去。于是,我作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我感觉自己很虚伪,没有半点尊重的意味,无论是对吴姐,还是她那个死去的外甥。但我并不明白,吴姐为什么要提起自己的外甥,尤其和我这样一个人。难道是我勾起了她对外甥的怀念吗,但这迪厅中与我年龄相仿的人太多了,为什么她不对他们提起呢?不,也许是吴姐对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会提起她的外甥,也许这外甥在她心中是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这使我心中产生了寒意,想起那个神经近似于崩溃的祥林嫂,还有我那絮絮叨叨的母亲。但面前的吴姐怎么能是她们呢,她美丽而不卑琐,她成熟而不衰老,魅力十足而不曲言奉承,她是一个现代的女性,有着自己的事业,这事业令她的风姿更加完美,更加迷人。处理小兰时的果敢与自信并不是每一个女性所能拥有的,而对我的关怀与尊重也没有使她失去女人的慈爱与温存。但是我的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吴姐对我的信任未免来得过于突兀。我只不过是个顾客,一个陌生人,明日就变得完全陌路了,象这种浮萍式的关怀也会随波消逝。也许正是由于这种不经意间的相处,也是这种不经意间的短暂,吴姐才放心大胆地将信任施予给我。而在她的生活中象这样的施予一定还很多,我只是其中的一个,一个过客式的小角色。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妓女,虽然我对这种想法感到羞愧,但还是遏制不住,那份尊敬再次变得淡漠了。为了每一个过客,为了这份心灵上的难奈,她施予关怀,施予信任,将自己的那个情结打开,摆在这些人的眼前,象妓女打开的双腿一般。与其说是她的信任,未若说是这些过客们对她的施予,为她提供可以发泄或放纵言辞的机会。这种想法来得有些突然却汹涌异常,使我内心中的厌恶也变得更加强悍,但我还是努力地将这份厌恶隐藏下来,没有在表情上有所显露,可我的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在慢慢在降温,向着冷却的边缘迈近。
“你想听听关于我外甥的事吗?”吴姐突然问道。
在那一刻,吴姐的眼眸暗淡了下来,变得深邃而复杂,带有一种乞恳的意味,令我根本无法拒绝,刚才那些残忍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我不能控制我的善良,于是便故作轻松地回答:“一个人喝酒是挺没意思的。”
吴姐显然很不满意我的态度,她敏感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说了下去。吴姐说得很投入,我听得也很认真,虽然这故事很平常,但我还是可以理解此时吴姐的心情。她的语调依旧平静,但这丝毫也掩盖不住内心翻腾的情感,是悲哀,是自责,还是许许多多难以道明的苦涩。那种同命相怜的感情愈发强烈,使我不得不为刚才脑海中闪过的一点点思索而自责。
“北京这个地方很大。大约十年前,我来到这里,也幻想着可以做出点什么事,可以多挣点钱,但事与愿违,一切都不是那么顺心。家乡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以为我的生活很好,于是我的外甥便也来到北京。来北京的时候,他才十几岁,我也不过二十多岁吧,我没有任何能力可以照顾他,然而我却必须尽到我这个当姨的责任。外甥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与我的关系最好,他依恋我,我疼爱他,我想,自己若是有那么一个儿子的话,也不过如此了。我们那个地方很穷,男孩子长到十几岁便出来打工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可能反对外甥的到来,何况我姐姐又是那么信任我。可是,我一个人的生活就已经十分拮据了,再多加上一口人,我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外甥很聪明,但那时年龄还太小,他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我也不想让他做什么,因为到北京以后,我知道了知识的重要性,我希望他可以上个好学校,但我们没钱。”
吴姐说到这里突然语塞住了,她犹豫着,似乎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对于她的犹豫,我在心中隐隐地升起一点寒意,似乎猜到了这犹豫的背后所隐藏的巨大苦衷是什么,但又并不是那么明确。我并不希望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但有着许许多多的理由可以证明这猜测来得并不突然,也无法回避,我只有静默,静默于这巨大的悲哀之中。
“如果没有吸毒,”吴姐不知为何改变了话题,“小兰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是的,我承认。”我回答道。
“但她是个妓女。”
我笑了笑:“我看出来了。”
“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可鄙的事情吗?”吴姐睁大一双晶亮的黑眼睛,直瞪瞪地逼视着我,显然对我的回答抱有一种恳切而又焦急地等待。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可以证实了。吴姐要以小兰来征寻我的态度,我想,自己若没有什么恰当的表示的话,那么谈话将无法继续下去。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吴姐肯于这样的信任我,将自己最隐秘,也许在常人眼中最无耻的事情告诉我,难道我真的很象她那个死去的外甥吗?即便这样,那外甥的死与吴姐的不堪回首真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无从解答,这问题过于敏感,过于深刻于女人的内心,我不能承受。此时,最好的回答就是用一种宽容与理解的心让流畅而绝不涩泽的语言顺利地淌出来。我的酒已醒,这半天的谈话令那酒精已然蒸发掉,使我的舌头也灵活起来,我想,我是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
我说:“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想没有人会甘心情愿做这样的事情,那原因只有两个,为了生活,为了死亡,而这两条理由不但应该给予同情,还应该去尊重它。嘲笑与鄙视则是可耻的,那没有半点人情味的言辞是完全不负责任的表现。”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吴姐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是的。”我重申道,并加以解释,“虽然这里面有交易,有罪恶,没有激情,没有真挚,但它的存在是社会的原因,是环境的丑陋,至于妓女,她们是无辜的,她们的不幸是建立在被社会抛弃的一颗绝望的心上,难道这还不值得同情吗?”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首先感到满意,我想吴姐完全可以明白我的话,她不用有任何顾虑。我期待着吴姐恢复平静后的讲述。忽然,我对自己产生了疑问,吴姐的讲述似乎已然昭彰地呈现在面前,那么我的期待就没有任何新鲜感可言,但为什么心情却是这样的急迫呢,我拼命地在解释对妓女的看法,但这言语中是否有些冠冕堂皇的修饰,我的内心真的就是如此善良吗,真的就是这样的宽容与大度吗?
我并没有醉,这些话不是酒后的狂言,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小心翼翼讲出来的,而这样的话永远不是真言,虽然它充斥着这个社会,标榜着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力,但它还是无法抹去自身的虚伪,这虚伪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当我们真诚的时候却并不自知这虚伪的存在,就如同当我们善良的时候却不清楚罪恶在潜伏。我们对虚伪并不自知,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若不是在自我的满意后,头脑中灵魂的觉醒,我也会误认为自己的真挚,也会将自己当作一个善良的人,让虚伪与罪恶继续隐藏,继续吞噬着我的躯体与思想,变得愈来愈不自知,灵魂的悸动也会慢慢消失,上帝会缩回接纳的双手,我以麻木主宰我的一生。我感到汗颜,酒精蒸发得更快,带走我所有的热情,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向我袭来,那邪恶冲我散发着赞许的微笑。但我还是没有纠正我这虚伪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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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9:17 | 只看该作者

拾贰

面对隐藏在善良背后的罪恶,吴姐却不明就里。她对我的表白似乎很满意,带着看到皮影戏时的舒心沉吟片刻,然后抬起清亮的眼睛,带着追问的神情又一次望向我。
“若是有一天,假定说还是小兰,你在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见到小兰,那时的她或许与现在已不一样了,有了正当的工作,甚至是家庭和孩子,你会怎么想?”
“我为她高兴。”我继续着自己虚伪的真诚。
“你会上前与她交谈吗?”
“那倒不会。”这次我说的并不虚伪,“因为我对她实际没有什么印象。何况她也不愿理睬我,即便我们彼此间很熟悉。”
“为什么?”吴姐还是一个劲地问。
我若有所感地说:“有许多人在拼命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忘记过去。”
吴姐不再说话了,她似乎陷入越来越深刻的沉思中。突然,她发现自己太无顾忌而变得有些惊慌,但转眼间,失惊的神情已经消失得毫无踪影,她又恢复了平静,并淡淡地说:“我希望你说的都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敢保证,但还是以发誓的口吻作了许诺。
“我相信你,因为你在看着小兰的背景时,眼睛里有那么一份同情。”吴姐微微笑着,然后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简直象一个讲师。
“我继续说我外甥的事情,这不能不牵涉到我。你知道,那时我们的生活极度困难,只有我们两个人,无依无靠,他也为自己的到来懊丧不已,并且完全失去学习的热情。我虽然在努力开导他,督促他,但还是无法阻止他想去工作的念头,我不能让我的外甥,就这样的平庸下去。于是,我选择了一项到现在我还在后悔的工作,那就是和小兰一样。”
从这几句话可以听出,吴姐是凭借着极大的勇气说出的。当这内心中最剧烈的冲突终于脱口的时候,她停顿下来,双眼直逼着我,似乎露出两道凶光。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羞愧,反而是一种神圣的表情,仿佛是那个被献祭的少女,阳光,蓝天,还有浓浓的烈火环绕着她,苍茫的大地中,她站得最高,也离天庭最近,白昼中电闪雷鸣,却没有雨,只有狂风将她的头发吹乱。这一些与那目露出的凶光极为不符,却融合在同一张脸上,而且组合得是那样完美,我的内心不由地产生了敬畏。
迪池中再度沸腾,人们已陷入最后的狂欢,此时已凌晨一点多种。
我清楚地明白,吴姐的停顿是在等待我的反映,等待我脸部的肌肉作出一种可以不令她感到悲伤与耻辱的抽搐。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也确实这么作了出来,虽然有些虚伪,但还是可以平抚吴姐的那颗受伤的灵魂。我的肌肉在皮肤下面抽动着,带有紧张与干涩的感觉。我想,这是应该符合吴姐心愿的表示,没有丝毫的鄙视,更没有丝毫的厌恶。吴姐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平静的表情,也许略带点同情,但不能太多,因为吴姐那种企盼的表情中没有丝毫的渴求怜悯,她只想我能够理解它,这种表情就足以安慰她,足以满足她的期望。
我作着这种期望的回响,却想起首先作出回响的是吴姐,吴姐已满足了我的期待。没有任何新鲜感却急迫地期待不是得到了证实吗,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是对自己世故或说聪明的肯定吗?无聊,简直无聊透顶。吴姐是不是妓女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这样盼望?她曾经或现在是不是妓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依然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敢于回首往事,肯于直面现实的人,她比我坚强,更比我伟大,在她的面前,我所有的渺小与丑陋都暴露无遗,这让我浑身颤抖。
我发现我满脑袋的淫荡,这淫荡不仅仅丑恶。
吴姐再一次被我的假象所欺骗,她似乎长叹了一口气,静默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讲述他外甥的故事:“其实,我现在并不认为那是我外甥给我带来的耻辱,相反,我认为那是一个借口,仿佛由于外甥的存在,我心中的罪恶感得以减轻。外甥在我的供养下继续学习,他丝毫不清楚我的所作所为。我租的房子很小,也很简陋,每天我都回来很晚,那时外甥已经睡下了,但我心中总有一份疑惑,认为他没有睡熟,因为他缓慢的翻身与轻轻的鼾声在我耳中都显得很响亮,仿佛是故意作出来的一样。我生怕他对我的工作有所察觉,于是每次都尽量地别弄出任何响声,害怕将他惊醒,引起他的问询,这样并不好,周围静悄悄的,一切都寂静无声,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恐怖异常。”
吴姐仿佛陷入了当时的环境,她的气息变粗了,于是便将面前最后的酒喝尽,然后吩咐服务生再拿一瓶来。我并没有提出异议,反而也有一丝渴望。服务生端酒上来的时候瞟了我一眼,我连忙低下头,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可是这样并没有过很久,我忽然发现外甥渐渐地与我疏远,开始我并不在意,那只不过是他长大了,见到了更多的事情。然而,在疏远的同时,外甥不但越来越少和我说话,而且即便是交谈,那言语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尊敬,更没有亲热可言,最令我心惊胆颤的是他竟然用一双狠毒的眼睛在看我。我害怕极了,怀疑他知道了我的事情,那可怎么办?我拼命地想,想周围的人,想工作的地点,想外甥的学校,觉得没有任何可能可以泄露我的秘密。但即便是这样,我心里还是没有底,不敢与外甥交谈,害怕他真的知道,那时他若是羞辱我,我只有死,没有选择。你相信吗,那段日子比我的堕落还要可怕一万倍,我简直自己就要把自己埋葬,我完全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我理解吴姐的感受,她的音调变得很低沉,情绪也变得躁动不安,仿佛那记忆中的惊吓还在惊扰着她,永远冲不破的一道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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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魔道阴阳 发表于 05-9-11 17:59:45 | 只看该作者

拾叁

“对不起,”吴姐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歉意,“不知为什么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一定已经厌烦了吧?”
我急忙说:“没有,我在认真地听,只是听起来心里不太好受。”
吴姐微微笑了笑,我感觉到了这笑容中的苍老与无助,她的眼睛晶莹明亮,似乎还噙着泪水,但不曾流下,可以看出她已用自身最大的努力在抑制这份感情的渲泄。
又是片刻的沉默,吴姐继续说:“我外甥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以前他什么都对我说,但这次他把一切都隐藏下来,但他什么都知道,包括我那些自以为隐瞒起来的龌龊。他变得少言寡语,沉默、阴狠,我不敢面对他,心中自欺的希望他是一个白痴,希望他只是安心的学习,我就在这惴惴不安的日子里苟且偷生。然而,终于有一天,一切都爆发了,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不幸,但没有想到它来得那么突然,那么仓促,甚至还伴随着另一件更危险的事情,令我措手不及,完全失去了主张。”
吴姐停了停继续说道:“那段日子学校放假,外甥并没有回到乡下去,而是闲坐在家中,这样,我的一切举动都不得已停了下来。令我没有料到的是,我这个聪明的外甥的变化竟然是那么巨大,他已经不是当初在家乡不谙时事的孩子,他的眼界在北京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中大大地开阔了,他的所想令我无法理解,而他那时还只是一个高中生。本来这个假期由于外甥的原因过得很无奈,压抑,但就在这个时候,家乡传来消息,我的姐姐因病去世了。也许是为了推卸责任吧,我命令外甥和我一起回家看看,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虽然姐姐已经入土为安,但我还是坚持要这么做,一来是礼仪,二来我预感到北京将无法再呆下去,也便外甥回家乡去支撑那个家,支撑起自己。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外甥头一次公然反抗我,他居然大不孝地不愿回去,我当然不能允许,便苦苦地哀求他。外甥始终不说话,最后他终于无法忍受我的絮叨,对我咆哮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话,但这句话已经将我所有的尊严毁于一旦,我的心完全碎了。”
我摒住了呼吸,认真聆听着,想不出吴姐的外甥不孝的任何原因,难道是发现了吴姐的事情,但那些事情与孝道又有什么联系呢?我想不出恰当的理由,只好渴望着听到那死去的外甥的言辞,那是一句什么话,能令吴姐的心碎了。
吴姐似乎并不愿谈起,但她还是说了:“当时他说‘你用你的身体为我交学费,我怎么可能回家呢!尤其和你一起回去。’这句话象刀锋一样割伤着我的心,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全完了,彻底的完了,我的努力,我的牺牲和我的关怀。我并不知道外甥是如何洞察这一切的,他到底知道了多久,一直隐忍着,如果他能够早一天发作,那情形也许是一样的,但我内心所受的煎熬还不至于如此剧烈,我无法挽回这个破落的局面,我彻底崩溃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阻止外甥的举动,在他眼里,我早就是一个肮脏的,可耻的,失去自尊的婊子,我没有任何权力可以再当这个姨,我陷入平生最为巨大的悲痛之中,甚至我姐姐的死也没有这悲哀来的强烈。”
吴姐叹了口气道:“从那时起,外甥就消失了,他什么也没有带,什么也没有留下,那几天,我不吃不喝,完全象一个失去知觉的人那样活着,当我逐渐从悲痛与自怨中醒来时,我回到家乡处理完姐姐的后事便又回到北京。北京并不是我的家,而且这里记载了我的耻辱,但家乡同样也不再是我的天地,虽然乡亲们不知所以,但我无法面对姐姐的亡魂,我除了羞愧剩下的便是一无所有。”
这段回忆是痛苦的,吴姐那平静的语调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她哽咽着,口齿早已变得模糊,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一个劲地抽烟。我也拿起一支烟,看着那两支烟升起的青雾在空中揉合在一起,传达出相知的信息,我的心绪也变得很坏,但除了表示同情的沉默以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但是我在想,吴姐的外甥后来怎么样了?难道这故事就这样在如此悲凉的气氛中结束了吗?
吴姐又说:“回到北京,我试图寻回我的外甥,虽然当时我并没有摆脱心中的阴影,我也不知道见到外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但我还是在找,也许是请求他的宽恕,也许是向他证明自己的无奈,乞求那份同情。但是外甥这个人好象根本不存在似的,他消失了,甚至一点痕迹也没有。我去过他所就读的那所中学,那里的师生们好象很讳言谈及他,但看得出他们确实不知道外甥跑到哪里去了。在一切努力都无用的情况下,我绝望了,只好放弃。从那天起,我成为一个正常的人,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在乎我的存在,我封闭着自己,只是在努力工作,在挣钱,虽然我不明白自己挣这钱有什么用,但在那工作的过程中,我得以安慰。外甥始终杳无音信,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直到二年后的一天,我回到家中。这次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外甥的出走,外甥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吴姐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也为她高兴,但记起她曾说过的话,我的心便沉了下去,这外甥的命运一定很悲惨。吴姐沉醉在幸福的回忆中,良久,她的表情便又变得凄凉与悲哀,她的泪水又止不住的向外涌出,虽然她在努力地抑制着,但这是无法遏制的感情,那泪水缓缓地顺着她的腮边滑下,滑入她的嘴角。我想,那泪水一定是苦的,但吴姐却无法品尝出来,她的所有感觉都封闭了,没有可能再度灵敏,替代的只是对一个人的怀念,这深深的怀念却在谱写着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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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他瘦了,”吴姐似乎不是在对我讲述,而是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他变得骨瘦如柴,失去往日的健康的体魄,那英俊的容貌早已消失,双眼青灰色,双腮凹陷,皮包着骨头,一副卑琐的样子。我见到他的时候简直是无法相认,吓得我差点惊叫起来。那时,我并不知道毒品能够造成这样巨大的危害,也没有意识到他在吸毒,甚至我只是听说过毒品这种东西。我只是在想,外甥一定受了不少苦。我们谁都没有多说话,谁也没有问什么。我默默地到厨房准备做饭,外甥首先说了话。他在向我要钱,我也不敢问为什么,心中隐隐地向尽可能的坏处想。我找出存折走出了门。当我带着我所有的积蓄,仅仅的两千多元钱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最可怕的一幕。”
吴姐似乎有些有气无力:“我的外甥正在吸毒,我呆住了,也明白外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更清楚这两千多元钱将会流向哪里。于是,我不顾自己在外甥面前的卑陋,厉声地责问他。他刚吸过毒,精神变的好了一些,轻蔑地承认着,语气中的理直气壮令我感到憎恶。我所有的劝告都显得毫无力量,他抢了我的钱便走,我瘫软在地上几乎不能动弹。外甥在出门之前,回过头来问我:‘你还做妓女吗?’我语塞,无言以对,此时我的否认一定是苍白无力的。他笑了笑,出了门,并将那门关得很好。我只能失声痛哭,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但是几个月后,我的床头放着一大笔钱,那一定是他送来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然而,我的担心就更强烈了,慢慢地便转为真正的惧怕。我想,外甥一定死去了,无论这笔钱是从何而来,他的死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理由。”
吴姐对自己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十分肯定,似乎她外甥的死已经证据确凿。我想,吴姐是希望她外甥死掉的,不是因为她的外甥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而是她对外甥的那份刻骨铭心的怀念。一个人因为怀念另一个人而希望他死去,这并不奇怪,因为那无尽的等待的确太过于残酷了,是没有终点,没有希望的等待。一个生者对死者的怀念远比生者之间的怀念来得轻松。吴姐已经不堪忍受这敲诈着灵魂的等待,在这种残忍的压迫下,她宁愿相信自己毫无缘由的猜测,对这猜测,她并不抱有任何疑问,似乎这样她便可以忘掉过去,重新认识生活。
然而,这种逃避恰恰使她陷得更深,更是无法自拔,这正是自欺的结果,为什么想要忘掉的事情偏偏又记起,想要摆脱的环境却总是被它所包裹。吴姐并不想忘掉外甥,无论那个消失的外甥是生还是死,她都不想忘掉,也不能够忘掉。她为自己编造了谎言,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记住,并且永远的记住这个外甥,让他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自己,非但如此,她内心中还充满了对外甥的负疚感。当外甥死去的时候,这负疚感便变得异常强大,甚至转化为罪恶感,而外甥的死却是她所臆想出来的结果,这样,那罪恶感便成为吴姐强行为自己套上的枷锁,这枷锁沉重、严密,令人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而吴姐还在将枷锁上的链子紧锁着,让自己接受更为残酷的惩罚。
我浑身颤抖,毛骨间隐隐的凉气在渗透着。我想不到人类对自己的惩罚竟会有如此之残酷,而这个接受着残酷的人竟是一位仪态万方的成熟女性,没有人知道她在受着何等的苦难。她美丽、坚强、自信,这一切表象迷惑了许多的人,若不是吴姐将自己这段心路坦诚相告,我也会列入那些凡夫俗子之中,除了羡慕与崇敬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然而,此时吴姐那辉煌的女强人的形象在我面前已经倒塌了,她也由不可亲近的神逐渐回归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悲也有喜,一个生活中的平常的人。这个世界向来就是拒绝神圣的,任何伟大都是由渺小组成的,任何崇高都是由丑陋所引发的,每一个人都卑微、脆弱,都无法逃脱自我的束缚,这枷锁永远存在,它不同又相同,它强大又软弱,但它的的确确存在,可以伴随着人们的一生。
人人都为一个难以解开的情结而活着,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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