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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
魔狱谷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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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酒,醉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种心情,这心情会化入酒中,变得无形,却使这烈酒变得醇厚芳香。我又狠命地喝了一大口,以喝酒代替了我的回答。此时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那酒中的意味便足以令人品尝,让废话都消失,让心情在这里弥漫。我们俩静静地坐着,面对面,但目光都落入面前的酒杯中,都在沉思,在回想着自己的过去。我对往事始终抱有一种恐惧,没有柯察金的那份骄傲,也没有巴金的悔恨与自责,剩下的只有空虚。无聊的空虚将我淘尽,一具血与肉的躯体竟然毫无生气,只有一颗心在隐隐作痛,它时而垂下去,摔在深谷中没有回声,被沉重粉碎,时而又悬起来,半吊在险峰上失去了影子,被风干枯萎,时而它又剧烈地震动,带动起我所有的凝固的血液,催动着如僵尸般的骨骼。我被这颗心所折磨着,被这心上深深的烙印所恐吓着。
然而,当我在平静中再度审看这颗心的时候,发现那烙印并不存在,所有的往事,所有的记忆都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但我的恐惧依然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强烈。我的往事竟然只是一片空白,没有值得回味,值得纪念的激动,所有的美好,所有的丑陋只是我的幻觉,那个家庭,那个工作的环境。这幻觉凶猛、残酷,它占据了我的整个灵魂,主宰了我的生命,甚至不能让我呼吸,使我变得苍老与憔悴。
迪池中正在举办抽奖活动,所有的人都在兴奋,音乐已缓和,突现的便是这群年青人毫无头脑地狂笑与疯话。
吴姐突然笑了,她在刹那间将脸上的悲凄完全隐去,然后又用她那种惯有的平静的语气说:“我有一个外甥,他若是活着,大概与你差不多大。”
吴姐说这番话的时候不仅语气十分平静,而面部表情也异常安宁,看不出一丝悲伤,也看不出半点怀念。我没有准备接上她的话头,因为那是没有人可以接得上的。我知道,吴姐一定会说下去,无论我是否愿意听,她还是会固执地说下去。于是,我作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我感觉自己很虚伪,没有半点尊重的意味,无论是对吴姐,还是她那个死去的外甥。但我并不明白,吴姐为什么要提起自己的外甥,尤其和我这样一个人。难道是我勾起了她对外甥的怀念吗,但这迪厅中与我年龄相仿的人太多了,为什么她不对他们提起呢?不,也许是吴姐对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会提起她的外甥,也许这外甥在她心中是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这使我心中产生了寒意,想起那个神经近似于崩溃的祥林嫂,还有我那絮絮叨叨的母亲。但面前的吴姐怎么能是她们呢,她美丽而不卑琐,她成熟而不衰老,魅力十足而不曲言奉承,她是一个现代的女性,有着自己的事业,这事业令她的风姿更加完美,更加迷人。处理小兰时的果敢与自信并不是每一个女性所能拥有的,而对我的关怀与尊重也没有使她失去女人的慈爱与温存。但是我的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吴姐对我的信任未免来得过于突兀。我只不过是个顾客,一个陌生人,明日就变得完全陌路了,象这种浮萍式的关怀也会随波消逝。也许正是由于这种不经意间的相处,也是这种不经意间的短暂,吴姐才放心大胆地将信任施予给我。而在她的生活中象这样的施予一定还很多,我只是其中的一个,一个过客式的小角色。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妓女,虽然我对这种想法感到羞愧,但还是遏制不住,那份尊敬再次变得淡漠了。为了每一个过客,为了这份心灵上的难奈,她施予关怀,施予信任,将自己的那个情结打开,摆在这些人的眼前,象妓女打开的双腿一般。与其说是她的信任,未若说是这些过客们对她的施予,为她提供可以发泄或放纵言辞的机会。这种想法来得有些突然却汹涌异常,使我内心中的厌恶也变得更加强悍,但我还是努力地将这份厌恶隐藏下来,没有在表情上有所显露,可我的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在慢慢在降温,向着冷却的边缘迈近。
“你想听听关于我外甥的事吗?”吴姐突然问道。
在那一刻,吴姐的眼眸暗淡了下来,变得深邃而复杂,带有一种乞恳的意味,令我根本无法拒绝,刚才那些残忍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我不能控制我的善良,于是便故作轻松地回答:“一个人喝酒是挺没意思的。”
吴姐显然很不满意我的态度,她敏感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说了下去。吴姐说得很投入,我听得也很认真,虽然这故事很平常,但我还是可以理解此时吴姐的心情。她的语调依旧平静,但这丝毫也掩盖不住内心翻腾的情感,是悲哀,是自责,还是许许多多难以道明的苦涩。那种同命相怜的感情愈发强烈,使我不得不为刚才脑海中闪过的一点点思索而自责。
“北京这个地方很大。大约十年前,我来到这里,也幻想着可以做出点什么事,可以多挣点钱,但事与愿违,一切都不是那么顺心。家乡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以为我的生活很好,于是我的外甥便也来到北京。来北京的时候,他才十几岁,我也不过二十多岁吧,我没有任何能力可以照顾他,然而我却必须尽到我这个当姨的责任。外甥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与我的关系最好,他依恋我,我疼爱他,我想,自己若是有那么一个儿子的话,也不过如此了。我们那个地方很穷,男孩子长到十几岁便出来打工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可能反对外甥的到来,何况我姐姐又是那么信任我。可是,我一个人的生活就已经十分拮据了,再多加上一口人,我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外甥很聪明,但那时年龄还太小,他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我也不想让他做什么,因为到北京以后,我知道了知识的重要性,我希望他可以上个好学校,但我们没钱。”
吴姐说到这里突然语塞住了,她犹豫着,似乎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对于她的犹豫,我在心中隐隐地升起一点寒意,似乎猜到了这犹豫的背后所隐藏的巨大苦衷是什么,但又并不是那么明确。我并不希望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但有着许许多多的理由可以证明这猜测来得并不突然,也无法回避,我只有静默,静默于这巨大的悲哀之中。
“如果没有吸毒,”吴姐不知为何改变了话题,“小兰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是的,我承认。”我回答道。
“但她是个妓女。”
我笑了笑:“我看出来了。”
“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可鄙的事情吗?”吴姐睁大一双晶亮的黑眼睛,直瞪瞪地逼视着我,显然对我的回答抱有一种恳切而又焦急地等待。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可以证实了。吴姐要以小兰来征寻我的态度,我想,自己若没有什么恰当的表示的话,那么谈话将无法继续下去。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吴姐肯于这样的信任我,将自己最隐秘,也许在常人眼中最无耻的事情告诉我,难道我真的很象她那个死去的外甥吗?即便这样,那外甥的死与吴姐的不堪回首真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无从解答,这问题过于敏感,过于深刻于女人的内心,我不能承受。此时,最好的回答就是用一种宽容与理解的心让流畅而绝不涩泽的语言顺利地淌出来。我的酒已醒,这半天的谈话令那酒精已然蒸发掉,使我的舌头也灵活起来,我想,我是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
我说:“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想没有人会甘心情愿做这样的事情,那原因只有两个,为了生活,为了死亡,而这两条理由不但应该给予同情,还应该去尊重它。嘲笑与鄙视则是可耻的,那没有半点人情味的言辞是完全不负责任的表现。”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吴姐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是的。”我重申道,并加以解释,“虽然这里面有交易,有罪恶,没有激情,没有真挚,但它的存在是社会的原因,是环境的丑陋,至于妓女,她们是无辜的,她们的不幸是建立在被社会抛弃的一颗绝望的心上,难道这还不值得同情吗?”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首先感到满意,我想吴姐完全可以明白我的话,她不用有任何顾虑。我期待着吴姐恢复平静后的讲述。忽然,我对自己产生了疑问,吴姐的讲述似乎已然昭彰地呈现在面前,那么我的期待就没有任何新鲜感可言,但为什么心情却是这样的急迫呢,我拼命地在解释对妓女的看法,但这言语中是否有些冠冕堂皇的修饰,我的内心真的就是如此善良吗,真的就是这样的宽容与大度吗?
我并没有醉,这些话不是酒后的狂言,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小心翼翼讲出来的,而这样的话永远不是真言,虽然它充斥着这个社会,标榜着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力,但它还是无法抹去自身的虚伪,这虚伪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当我们真诚的时候却并不自知这虚伪的存在,就如同当我们善良的时候却不清楚罪恶在潜伏。我们对虚伪并不自知,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若不是在自我的满意后,头脑中灵魂的觉醒,我也会误认为自己的真挚,也会将自己当作一个善良的人,让虚伪与罪恶继续隐藏,继续吞噬着我的躯体与思想,变得愈来愈不自知,灵魂的悸动也会慢慢消失,上帝会缩回接纳的双手,我以麻木主宰我的一生。我感到汗颜,酒精蒸发得更快,带走我所有的热情,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向我袭来,那邪恶冲我散发着赞许的微笑。但我还是没有纠正我这虚伪的真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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