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回家才发现,儿时需要仰望的故乡的那座山,原来还没有旁边的楼高。
罗山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以后了。老母亲还在家中,还是那么安详。见到罗山却眼泪都落了下来。
罗山都29岁了,22岁那年,他到外面去闯荡,一耗就是七年。
走的那年,故乡还是一座小镇。
“都29了,该找个媳妇了。给你买的新房子都放了这么多年了,就等你回来结婚用呢。”
罗山想起那新房子,一室一厅。
是老母亲攒了一辈子的钱。
罗山记得年轻的时候曾经兴奋的去看给自己结婚用的新房子,每间屋子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就再也放不下桌子。
之后的七年,罗山都没有再想过自己结婚的事。
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挣七年的钱,还买不起一间自己栖身的房子。
原来想忘掉的永远也忘不掉,就像这已经旧了的新房子。
原来不想忘掉的早早就忘了,比如,那个她。
她叫什么名字?对,高中时他们是前后桌,罗山偷偷送过她一朵花。还有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是,罗山给她打过三年的饭。
打过三年的饭,高中好像就是三年吧?
“你叫。。。嗯。。。雨花?”
“呵呵,你记错了,我叫雨烟。”
“。。。。。。”
“。。。。。。”
“嗯,行。我走了。”
罗山在门口看雨飘落,一滴一滴的打在墙上、树上,打在这个小镇上,清洗着这个世界,仿佛要把周围新盖的高楼大厦洗刷出古墙的斑驳。
罗山看着雨滴把一朵盛开的花打落,落在树下的泥里,染上了泥土的颜色。
罗山突然走出门外,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抬头,看着雨滴从天上一滴一滴的落下。
“别淋着了。”老母亲把他拉进屋里。
“找个男人嫁了吧。”
“找个女人娶了吧。”
然后雨烟就真的找了个男人嫁了。
罗山突然很冷很冷,把被子在身上裹了又裹,是不是感冒了?
还是冬天来了?
罗山突然想去看那座山,那座儿时需要仰望的山。
那是这座小镇最高的一座山,但是是一座假山。
罗山在外的世界里第一次看到山时很兴奋,跟旁边的人说,我们的那个小镇没有山,但有一座假山,虽然没这个高,但也很高很高。
很高很高,
很高很高。
罗山看到这座山时,怎么都不相信。
旁边新盖了几座高楼,那座山,还没有高楼的一半高。
罗山一步一步的往山上爬,不紧不慢,看着路边似曾相识的风景。
山顶的一棵树上,罗山看到写着“雨花,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原来我一直爱着她。
原来,我,一直,爱着她。
罗山突然感觉眼角冰凉冰凉的,好像有东西流出,伸手去擦,却接到了一片雪花。
冬天来了。
“在家里闲了好几个月了,还一直没做什么工作,所以才想到来找你,听说你在这里混的不错。”
罗山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面前的韩冬都已经挺起了将军肚。
“没问题,你就来我厂里工作。我看看有什么职位空缺。”
韩冬是罗山小时候最要好的哥们,他们一起逃过课,一起喝过酒,喝醉了在一个床上睡过,一起在KTV里唱过《朋友》
那时韩冬跳墙头逃出学校,爬不上去,还是罗山把他推上去的,韩冬转过身来,蹲在墙头上,伸手对罗山说“你也上来吧,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那是罗山第一次逃学。
韩冬带罗山去过网吧,去过KTV,去喝过酒。罗山只告诉过韩冬一个人,他喜欢雨花。
那几年他俩常在一起。
那几年他俩一起约定,以后一起去外面闯荡。
然后罗山去了,韩冬在火车站送的他。
“等你回来。”这时罗山七年前听到的韩冬的最后一句话。
“我回来了。”七年后,罗山对韩冬说的第一句话。“但我有事求你。”
韩冬很快就把罗山安排到他的厂子里。韩冬告诉他,这机器没什么技术含量,一学就会。
罗山看着偌大的厂房车间,比自己的新房子都大,十几台机器轰轰的运作着。十几个工人机械的动作着。
罗山想着是不是请他们吃顿饭,认识一下他们。
饭桌上没有韩冬,罗山觉得这样还自然点。毕竟今后一起工作的是饭桌上这一批,而不是韩冬。况且他找的只是个小饭店,他怕韩冬看不上。
罗山自我介绍,说他是韩冬介绍来这个厂的。
然后就有人说,甭管谁介绍来的,现在你和我们不还是一样是这个厂的小工人?
罗山一顿饭都没怎么说话,直到有个人说,差不多了吧,咱们散了吧,然后罗山去结了账。
回家的路上罗山一直闷闷不乐,然后他给韩冬打了个电话。
“喂,冬。。。冬哥?”他本来想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冬子,却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嗯,怎么了,小山?”
“谢谢你给我安排的的工作啊。”
“咱俩谁跟谁啊?说什么谢谢?”
“嗯,是,就是我有点不适应。”
“没事,新环境都是需要适应的嘛。”
“嗯,是是。”
“嗯,行,没事我就挂了啊。这么晚了,我都准备睡觉了。”
“嗯,对不起啊,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没事,不客气。”
“额,那。。。。”
“滴——滴——滴——滴——”
罗山开始了工作,却越来越不喜欢这里。
冬天过去了一半,外面的雪已经很厚很厚,罗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上,蹲下来抚摸雪的凉度。他的老母亲重病住院了。
韩冬给罗山打电话来,说他要结婚了,邀请罗山来参加他的婚礼。
打电话时,韩冬在车间里,他大声的回应着“嗯,冬哥,你的婚礼我当然得参加。”
挂了电话他又问旁边的人知不知道韩冬结婚,去不去参加他的婚礼。
“不知道。不去。”
最后罗山突然问,一般都随礼随多少钱?
“五百。”
“五百?”
罗山不信,又给韩冬打电话。“冬哥,他们随礼都随多少钱啊?”
“你不用随礼,咱俩什么关系?你就来免费吃饭就行了。他们嘛,一般都随五百。”
罗山一整天没有吃饭,去参加了韩冬的婚礼。雪都很厚了,盖在整个小镇上,记得儿时罗山还跟韩冬在这厚厚的雪上打雪仗。
远远地,罗山看到饭店前的红地毯,还有贴的大大的“热烈庆祝新郎韩冬新娘雨烟喜结连理。”
“新娘雨烟”
“雨烟”
罗山手里的红包开始颤了起来。
罗山记得那还是很小的时候,雨烟曾看着窗外满眼的翠绿对罗山说,“我一定不在冬天结婚,冬天不能穿婚纱。”
罗山想转身走,却被门口的韩冬拽了进去。“都跟你说了不用红包,你非得拿来。”韩冬说着拽过红包,捏了捏厚度,放进了兜里。
罗山看着旁边的雨烟,没有穿婚纱。
“你为什么不穿婚纱。”
“太冷啊。”
“你不是结婚了吗?”
“我早就跟那个男的离婚了。”
雪花一朵一朵的飘落。
罗山在饭店里面吃了两口就出来了。
他抬起头让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
他感觉到眼角有雪花融化了,凉冰冰的。
“你怎么出来了?”
“我有事先走了。”
“怎么了?”
“我得回去照顾我的老母亲了,她住院了。”
“哦,你去吧,你也该结婚了吧,找个女人娶了吧”
罗山如果知道会有这个结局,他肯定不会来参加这个婚礼的。
“你跑哪去了?跟你说你的母亲需要人照顾。她现在病危,正在抢救。”
罗山跑去老母亲身边却被挡在了门外。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安详的闭着眼睛。
罗山想起他去参加韩冬的婚礼前老母亲对他说的话,“去看看别人的婚礼吧,我不用一直有人照顾,你结婚的新房子还给你留着呢。”
罗山踩着厚厚的积雪,艰难的往山上爬,他想去再看看儿时常爬的山,道最后一次别。
明天给母亲送完丧,他就准备走了。
罗山用手抚下山顶上的那棵树上的雪,上面还歪歪扭扭的写着“雨花,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雨花,雨烟。
写的真的是雨花,不是雨烟。
罗山看到后面还有落款名字,只是被人涂掉了,罗山仔细辨认,也辨不出,落款名字写的是谁。罗山突然感觉这一行字很陌生,他开始怀疑这一行字是不是他写的。
给母亲送丧的人不是很多,罗山哭了一路,却遇到让他最堵心的一件事,撞上了结婚的,罗山看到新娘写的是雨花。
罗山想看看新娘长什么样。
但罗山还是给哭着给老母亲送丧了。
第二天罗山就踏上了火车。
小镇里雪还是那么厚,罗山看着火车后面越来越小的车站和越来越小的小镇。
“这次可能七年都回不来了,我还没看到雨花长什么样呢。”
火车缓慢的驶向前方。
好多人都说雨花长得就像雪花,只是罗山最后也没见到。
还有好多人说罗山去找另一个小镇,去找另一个小镇的雪花,而且他好像还真的找到了,那个小镇的名字,好像叫做,故乡。
2014.8.29
凌晨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