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通网论坛首页
楼主: 八通小文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小说连载] 过眼云烟(刘建初)

[复制链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1#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5:35 | 只看该作者
  10
  
  德茹:
  
  一大早老六就来了,我正在院子里转悠。老六张嘴就说,连萍她们上乡政府了!我噢了一声,心说这是预料当中的事儿。我表面上跟没事一样,心里也突突的,一丝不祥的感觉在滋生着。
  
  老伴儿不舒服,我懒得出去。快十点钟的时候,我就跟中了邪似的,不知道干什么好。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想象着,突然间铃响了,有什么麻烦事找来……你说哎!这手机就响了!我愣了……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接电话!
  
  老伴儿叫了一声儿,我才醒过神儿来。真是!
  
  老张……贺乡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回头你来一趟!你不会不知道吧,啊?
  
  我感觉就憋得慌,我说,知道,那几个娘们儿!
  
  你现在就来吧。贺乡说得沉闷。
  
  去你办公室?
  
  不。福龙苑。贺乡连忙说。
  
  贺乡说的是福龙苑洗浴中心。老板是贺乡同学。贺乡一般不来这里,怕招风。私下里谁不知道那儿有小姐。
  
  从东小屯到福龙苑开车过去用不了十分钟,我接完电话没耽搁,立马就来了。
  
  单间里的光线有点儿朦胧,头顶还有几丝烟雾缭绕。贺乡侧歪在沙发上,手里的烟伸出去,在半空停住,丝丝缕缕,升腾,升腾……见我进来,贺乡嗯了一声,算是跟我打了招呼。
  
  老板娘穿着拖鞋就进来了,问贺乡弄点什么?贺乡说,你去对面饭店弄个红焖羊肉,酒要啤的,别的就瞧着来吧。老板娘冲我一乐,说,您喝茶……
  
  等老板娘走了,贺乡坐直身子,说,德茹老兄你们村儿的事你得使点劲了!操!那个张连萍是打头儿的,我见过!那个王秀凤前年打过交道!因为那房基地的事儿,真他妈的疯!二八的你还真对付不了!
  
  你的意思怎么办?弄不好她们肯定还得上乡里!
  
  贺乡说,给社员股份,这说法得坚持,做做工作吧!再说,开发区刘老板那儿,钱都用上了,你我都不亏,你说呢!
  
  那她们非要闹呢?我说。
  
  我想过了,他妈的这事儿得真格的。贺乡一伸手摸过来床上的小皮包儿,呲啦一下,抻出一捆儿钱来,往茶几上一拍,说,给你六千块钱,让那几个主事儿的娘儿们垫补垫补,我不信她们瞧见饽饽不带乐的!
  
  也许管用。可她们眼里不夹你,闲着似的。
  
  你可别出面,贺乡说,找个合适的人。
  
  找谁啊?我嘴里打了个稀溜儿。
  
  对!有了!我说,老六。
  
  老六?
  
  就那回下雨在我那玩儿麻将,坐我旁边瞧着的那男的,五十多了……
  
  噢,想起来了,头发有点花白……
  
  我把钱收好,我抬眼瞧瞧贺乡的秃脑门儿亮莹莹的。
  
  到这会儿我脑子里很乱,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补偿款分下去,我当然也拿该拿的一份儿,可这事儿村儿里拿不了主意,就他妈的跟人家一样,孩子得听爹妈的!你贺乡给我多少好处我也高兴不了哪儿去,你想啊,这脊梁骨总弯着,滋味儿怕是不好受吧!
  
  哎……我递他一支烟,他摇头。
  
  ……
  
  从洗浴中心出来时,感觉阳光特别温和。我打了个饱嗝儿,心里甜腻腻的。酒是不能多喝,那红焖还行。
  
  当然,这里哪道菜也不如那道菜好吃!
  
  哪个呀?就“那个”!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2#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5:45 | 只看该作者
  11
  
  刘明:
  
  她就又把那台灯开开了。她坐在写字台前,两手托着腮,静静地盯着白墙。墙上是一幅小小的山水画,是闺女从杂志上剪下来的。闺女回来,就在那看书。她也快五十岁的人了,那点儿上进心就没有就着饭吃了……她爱管闲事,她在写字台前曾经大半宿地大半宿地写呀,写呀,写这个那个材料……
  
  她此刻就在想,要不是明天星期六,她们肯定会组织更多的人去乡里!这才开始,就跟打仗一样,得想得周全。好像毛主席早就说过,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就拿出信纸和笔,她想万一再去乡里还不成,就整材料往上捅,县里,市里,不是听说去中南海的也有嘛!
  
  她就想,这冬天也来了,也该到元旦和春节了。要是在节前把那钱分到社员手里有多好!
  
  夜深了,台灯的光亮把她的身影幻灯一样投在屋子的大半拉墙上。屋子里静静的,炕烧得热乎乎的……此刻,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这样一行字:有关东小屯村铁路征地补偿款的情况反映……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3#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5:58 | 只看该作者
  12
  
  老六:
  
  德茹给我打电话,让我上他那儿来一趟。我说玩儿牌呀?德茹说,想什么呢?好事儿!我身上腾地一下子就有了劲儿!那好,说到就到!不过,我心里还是忐忑起来。哎?哪儿找你去?德茹在电话里说,大队。
  
  先前有人民公社那会儿,叫生产大队,现如今改成了村委会和合作社,可一时半会儿称呼改不过来。这会儿上我就想,村里当头儿的啥时候拿我当盘菜?
  
  当德茹把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到我面前时我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过又一想,我怎就不是个人物呢!天生我材必有用!东小屯街上我老六也还有点儿份量呢!
  
  德茹的话句句砸在我心上,他说一句,我的感觉就噔一下,他说一句,我的感觉就噔一下……
  
  德茹把一个信封扔在我面前,说,这是你的,完事儿我请你去福龙苑洗浴中心。
  
  少启也在,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出来时,脚底下像踩了风,我的感觉还真飘飘然了。不知怎的,我就忽然想到小沈阳那句口头禅,为什么呢?
  
  我还真就得拿这鸡毛当令箭呢!连萍、王秀凤是这里的主谋、骨干,都得找,不过相比之下,王秀凤最难伺候!把她拿下,连萍可就是墙头儿上的草了!
  
  对,找秀凤去。这会儿刘明也该干活去了。她们家大门没上锁的话,准她一人在家。
  
  还真就是!坐在她们家春秋椅上,我琢磨着德茹交我的任务。
  
  说起来,我们爷俩儿没什么过结。她叫我六叔,我就常喊她侄媳妇。就我这副德行有时候就他妈的没溜儿,可那不是人奏的话咱没抡过。她行,荤的素的全来着,我们爷俩随便。不过今儿得一本正经,我可知道干嘛来了,您说呢!
  
  秀凤把烟递给我,刚洗过的头发散着香气,我心里说,这娘们儿真他妈的让你馋!
  
  秀凤笑吟吟地说,六叔您今儿这么精神?啊?棒子卖了?我说哪儿呀。太湿,没人要。
  
  秀凤说,您喝水!有事儿?
  
  没,没有……我装作散漫的样子。
  
  秀凤往椅子背上一靠,扭过半边脸,说,不会吧?我的感觉告诉我,您这会儿的头脑太复杂了!
  
  瞧你说的!我脑子里急速地转开了。早晚得书归正传呀!
  
  我说,要说有事儿,也有点事儿。
  
  有事儿就说,别丝丝拉拉的,我心急!
  
  你们昨儿不是去乡政府要钱去了吗?
  
  怎么?
  
  没什么。就得去要!
  
  那可不,秀凤嗓门儿突然高上来了,该给咱社员的干嘛不要?
  
  不过,这里好些事儿呢!我说。
  
  什么事儿?
  
  你也知道,要分不早就分了嘛!乡里的意思是给社员股份,那样可能性比较大。
  
  什么?甭来那一套,国家有法律,这事也有规定。我早打听清楚了,这补偿款是留是分,权利在村民代表大会!这可没错,六叔您说呢?
  
  是,对的。其实我也愿意分。现钱拿到手,管它别的呢!不过,咱村这事儿太复杂,我来这意思是想和你谈点别的。
  
  别的?
  
  我说,你瞧你。这眼神儿!
  
  六叔您今儿怎么了?说话总含着半截,怎么,您的意思是我们错了?您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连个娘儿们都不如!
  
  秀凤这一句话够劲头儿,刺得我脸生疼!
  
  咳!直说了吧!我今儿来呢,是替德茹,还有贺乡长,到你这儿呢,商量商量。可没别的呀!什么时候也不能说这补偿款不属于东小屯。不过呢,当领导的早考虑了,怎么说呢,让下边接受这个方案,那就是给社员股份,年年分红利,多好!
  
  瞎说!秀凤口气立马变了,一瞪眼,冲我说,六叔您给当头儿的当说客儿?哼……
  
  您哪,我明白了,您不说了,是不是差您来求我别再鼓动人去乡里了?
  
  是。我说,这你都清楚,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对吧,费那劲干嘛?又没人给你开工资。
  
  我趁热乎劲儿把装着六千块钱的信封掏出来,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瞧见了吧?这个,里面是钱,六千。你跟连萍一人一半儿。你呀,收下。听见没有?就一点,可不是我掏呵!别再去乡里了,别人谁去,你呢,拦着点儿。好吧?收下……
  
  秀凤绷起了脸,深深地吸了口烟,说,行,好事儿!村长乡长的真行!拿我当什么了?告诉你,我做事儿没有半截儿烂的规矩,懂吗?
  
  秀凤后几个字说得挺重,从嘴里吐出来像一个个钢钉儿,扎得我脸难受。
  
  秀凤说,不是我说您,少跟当头儿的屁股后头轰苍蝇!这点儿钱啊?甭说了,您拿回去!我王秀凤不吃这一套!懂吗?
  
  这……我撞了个烧鸡大窝脖儿!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4#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6:09 | 只看该作者
  13
  
  王秀凤:
  
  老六在我跟前讨了个没趣,臊眉耷眼地走了。那六千块钱呢,当然叫他拿走。就这么点儿立场没有?先前这事儿不新鲜,结果呢?当头儿的私下里拿钱一打点,全都不言语了,得实惠了呗!现在这场事儿可没那么简单。
  
  老六一溜,我立马找连萍,一五一十这么一说,连萍差点拍了桌子,你做得对,没怎个就半截儿烂呢?就冲这,乡政府还得去,把社员叫上,人越多越好!
  
  有人给我打手机,是我家里的电话。刘明说,我们没活儿放假了。刘明说你在连萍那里吧?一会儿接孩子去,你甭惦记了。啊?你踏实办你的事儿。
  
  连萍说,趁热打铁。多组织人,明天礼拜日甭说了,机关不上班,咱们礼拜一行动。多通知些人,再去大喇叭喊喊,老百姓谁不支持!
  
  德茹也是,你当村长的,你就不知道你是东小屯的人?
  
  他们哪儿敢说话?怕是跟乡长穿一条裤子。这年头儿这点儿猫腻儿,傻子都明白。
  
  ……
  
  从连萍家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的太阳能路灯散落着稀疏的光亮。凉风习习,一股股寒气充溢着每个角落。我的脑子里闪过一幕幕图景,并不连贯。也没先后。那是一张张焦渴的面容,那是一幅幅熟悉的身影,那是东小屯的麦地,麦地尽头的树,在风中悠荡……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5#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6:22 | 只看该作者
  14
  
  连萍:
  
  天还没亮,我就睡不着了。坐起来看看表,刚六点还不到。振国说,你再睡会儿,回我叫你。从东小屯到乡政府也就一袋烟的功夫,甭忙,人家八点才上班呢。
  
  我又躺下。振国可没再睡,起来了,准备早上的饭。今儿不同寻常,今儿是东小屯最重要的一天。
  
  天亮了,我就去大队的广播室,我的声音清脆,洪亮。
  
  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今天早上都去乡政府要补偿款去!每一户都要去人呵……
  
  东小屯的早上沸腾了。老的儿,少的,家庭妇女,老爷们儿,今儿能出来的,就心领神会,有骑车的,有开三蹦子的,有蹬小三轮的,有的车上还带着人……
  
  我心里很是振奋。到大街上时,见王秀凤在道边和几个妇女说话,那几位推着车,秀凤说,咱们一块儿走。
  
  正说着,德山骑着小三轮儿从胡同里拐出来,他冲我笑着说,走哇!我今儿也不放羊了,让羊在家啃啃柴禾,今儿的事儿这么重要,我得参加。
  
  一袋烟功夫,乡政府就到了。
  
  这会儿,乡政府大门前就有些嘈杂,门卫保安用诧异的目光盯着这群人。
  
  这会儿,一辆黑色奥迪由里面驶近大门口,看样子要出去。但人群并没有走开。
  
  门卫赶忙走上前,说,让让,让让。我和秀凤站在大门中间,背后就是东小屯老老少少。我们没有一个动弹,没理保安。
  
  我说,我们找乡长,有事要谈。
  
  奥迪车窗摇下点儿,有人往外打量。
  
  我们一看车里是贺乡长,围拢来,我冲车里的贺乡长说,我们找你商量些事儿,你下车。
  
  贺乡打车里瞧了我一眼,脸上的肉扭动了一下,对司机说,别管他们,又是来要钱的。
  
  司机瞧着贺乡长,车并没动……
  
  贺乡说,谁拦车就从谁身上轧过去!
  
  贺乡说的是句气话,我知道。但这个场合堂堂乡长竟如此放言,够可以的!
  
  我急了,我说,乡长怎能这么说话?先从我身上轧过去吧!
  
  贺乡的脸上现出无奈。
  
  这会儿派出所民警和院里的保安迅速赶来,生怕闹出事来。
  
  门外的人都盯着奥迪车前。
  
  贺乡也不下车,车没熄火,沉闷地哼哼着……看架势,够急人的……
  
  一位保安使劲儿往边儿上推人,德山说你别动我。保安说你起开!保安劲儿大了点儿,德山就没摘开步,木桩一样就摔倒在水泥地上。德山哎哟一声,我赶忙伸手去拉他……
  
  秀凤见状,冲着贺乡大声说,你还不下车,贺乡无奈,只得从车里钻出来,摔着了?
  
  我说,你瞧瞧后边儿,其实贺乡早就看见了,大门口挤满了人。
  
  贺乡扶起德山,德山站不住,几个人搀住他。
  
  还不赶紧上医院!不知谁嚷了一句。
  
  贺乡打开车门,扶德山上车,我也跟着上了车,贺乡手握着方向盘,看着我,说,你们真够可以的,我服你们了!
  
  我说,我也服你了!你一个共产党的乡长敢下令轧老百姓……
  
  贺乡一咧嘴,你可别上纲上线呢!
  
  我就也一抿嘴儿。
  
  ……
  
  乡政府大院里静静地,东小屯的老老少少在院子里站着,仨俩人一伙,几个人一堆儿。
  
  民警和保安在一边注视着,就这样等着,等着。
  
  小会议室里,贺乡和两位副乡长坐在一边儿,我和秀凤几个人一边儿,一切都那么和谐,就像矛盾从没发生。
  
  贺乡这会儿的口才显得不怎么流利,看样子,他有点怵我们了。
  
  我说,我们已经来过一次了,道理您比我们都懂,国家法律您比我们知道的多,可今儿这事,我想,您就别再说什么了,这补偿款怎么处理,那是和尚脑袋长虱子,明摆着的,说那么些弯弯绕儿,没用!
  
  贺乡叹了口气,一摇头,欲说又止。
  
  秀凤直截了当,说,很简单的一句话,这补偿款是分,还是不分?您看好了,东小屯的老少爷们儿姑奶奶们全在外面候着呢!
  
  贺乡一个劲儿地用手摸后脑勺儿,脸上表情极不自在。老半天,不情愿地吐出一句话,分,咱东小屯的补偿款分给社员……贺乡说话有气无力,像是自言自语。
  
  我说早这样多好?干嘛弄那么些不愉快!多办点儿好事儿,明儿我请高人给你写表扬信。
  
  贺乡一咧嘴,你们不告我,我就烧高香了!好吧!贺乡忽儿像是振作了精神,冲坐在旁边的张乡和李乡说,东小屯的事,就你们二位主抓,明天就下村,尽量商量出个方案来。
  
  贺乡瞧了瞧我们几位,微微一笑,说,这回行了吧?
  
  秀凤说,早该这样!
  
  贺乡说,东小屯街上,你王秀凤可是个人物啊,秀凤说,今儿这事你不应,我立马去县里啦!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6#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6:37 | 只看该作者
  15
  
  张乡:
  
  当然东小屯就热闹了,连东小屯的天都格外晴朗。这之后几天,村委会的会议室,简直就成了大课堂!当然,这头一天就显得尤其重要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个分配方案,全都得一点儿一点儿来。但这么些人,鸡一嘴,鸭一嘴的不成,选几个村民代表,弄个工作小组,凡事就有头绪了。
  
  东小屯我还算熟悉,在这蹲过点儿,还认识一些人,李乡却是生面孔多了。
  
  我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挺赞成,德茹和少启他们便开始讨论,没多大功夫,五位村民代表选出来了。
  
  其实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要说选代表,那就张连萍、王秀凤、蒋淑银她们不可,还有那个闫淑兰和乔翠香。不用投票,她们全是实打实的村民代表。痛快!一致同意!当然,有个小插曲儿不能不说,这代表选定了不是吗,就听德茹说,咱这代表呢,也挺辛苦的是吧?这几天的事又挺重要的,村里呢,想给几位代表报酬。我跟两位乡长商量了,给每个人每天四十块钱工资,直到事儿结束。
  
  这么一来人群里就有人说话了。
  
  给钱我没意见,不过,这代表我也能当!
  
  说话的是长着满脸横肉的一个中年妇女,那脸膜让你一瞧就发怵!
  
  德茹说,三婶儿,您就别掺和了,这儿没您什么事!您就等着领补偿款不就得了。
  
  德茹五十多岁了,那妇女显然没有德茹大。我知道了,这位不光辈份儿大,还是个强悍主儿。可咱这是办正经事儿,不是谁横不横的问题。看来,这位是瞧那一天四十块钱眼馋!
  
  这时连萍就站起来了,说,我们几个当代表很光荣,不过我说,这一天四十块钱我们都不要,这补偿款一定分给老百姓!
  
  那位满脸横肉的主儿不言语了,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什么都没说,只在嘴里哼了一声儿,走了。
  
  德茹小声对我说,这主儿没脑子,纯粹搀乱!
  
  16
  
  蒋淑银:
  
  我头一个来到村委会的会议室,两位乡长还没来,大概正在哪吃早点呢!我刚坐下,就来了几个社员,他们不是代表,但可以旁观。昨个头一天,吵了上午吵下午,到傍黑儿也没确定个方案。但弄来弄去,问题就集中在了一点上,那就是商品粮的村里人该不该和纯农户分一样多的钱。有从北京下来买房的,甭说,人家有退休金,人家不跟你分这碗儿饭吃。可有的学生户口刚刚转走,一年的,两年的,怎么办?这我得盯住了!我闺女就是头年考上大学把户口迁走的,要照昨儿说的算,只分一点儿,那可差好几千块呢!这我绝对不能含糊。再怎么说,我也是社员代表,我有这个权利!
  
  两位乡长坐一辆车来了,社员代表也全齐,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热烈。昨儿一天没有结果,那今天就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呗!
  
  我坐紧里边儿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我的心里有数,别的问题我都不管,就这个吃商品粮的要不要跟纯农户的一样,我得盯住了。
  
  张乡说完了,李乡也说,李乡说完了,几位代表也说,人家德茹没吱声,好像这事与他无关。
  
  说着说着,就开始着边儿了。
  
  秀凤说,按说户口转走的肯定没份儿。有,也得显出区别。
  
  连萍说,一点也不给,不尽人情儿,毕竟是东小屯的人嘛!
  
  要那样的话,户口刚转走的学生,少给些,是那意思就行。
  
  我的头嗡一下就大了!
  
  连萍说,合理,那就是说比如社员每人八千的话,这种情况的学生给个两三千就行了。
  
  哇!八千和三千比,差多少呢!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同意!我一下子从靠椅上站起来,噢,你们家没有考出去的学生吧?你们家的户口全是农民吧?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全屋子的人吓了一跳。
  
  连萍说,你激动什么?
  
  我操你妈!我能不激动吗!
  
  我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有点出格。气氛一下子就变味了,每个人脸上都刻着两个字:惊讶!
  
  连萍绷起了脸,那叫严肃,说,你蒋淑银怎么回事儿?开会呢!怎骂起人啦!吃商品粮的咋办,大家集思广益,你自个一言堂?
  
  我说连萍你别事儿妈,我爽得就不客气了,反正也这样了,我怕什么?你在这儿装什么大料瓣儿!今儿这事儿还就得依我!我也是社员代表。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两位乡长不知怎么好,德茹抽烟,有点儿坐山观虎斗的架门儿。
  
  连萍这时说,你简直就是捣乱!
  
  什么?我捣乱?那我就非捣乱到家不可!我气得腾腾腾走到院子里,又腾腾腾走回会议室,全会议室所有的人就这么瞧着我,瞧着我……
  
  张乡说,你冷静点儿!
  
  我冷静?我能冷静吗!我冷静,钱没了!我用手指着连萍的鼻子说,我告诉你,连萍,谁要敢说少分商品粮户口的一份钱,我就跟他干到底!
  
  已经这份儿上,我也豁出去了,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怕谁?连法院也得怵我!我就这么说,谁反对我的意见,谁就丫挺的!
  
  反正我连人也骂了,这会自然开不成了。
  
  没办法,两位乡长也只好打道回府。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7#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6:49 | 只看该作者
  17
  
  连萍:
  
  瞧着这一桌子的饭菜,振国一句话不说,也不动筷儿。我把筷子往他跟前推了推,说,你倒是吃呵……
  
  振国就那么拿眼一扫我,那眼神儿一瞧就是心里有气儿。我就打心里有那么一股子火气拱上来,让人难受。蒋淑银那一通胡抡我都没怎个儿,这到家里却让我这么难受。我说你是怎么了?给谁耷拉脸呢?
  
  娇娇端着饭碗,瞧瞧我,又瞧瞧振国。
  
  明儿你这要钱的事儿别再掺合了。她蒋淑银什么东西?凭什么挨她骂!
  
  为这呀!我说。
  
  我支持你管大伙儿的事儿,不是叫你挣骂去的。
  
  振国的气性挺大,说这话时,鼻子眼儿什么的都走了样儿。
  
  我说,她那人总归是小人,她们家孩子爸爸少忠那人还行,厚道,朴实,不像她。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你有量是吧!振国说,这事儿我不让你再管了,这钱爱谁要谁要去!
  
  那可不行!好不容易乡里应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你就别再给我得罪人了!
  
  这事儿我不能不参与!
  
  振国腾地站起身,喘着粗气,说,你要是不听我的,那好,咱俩先离婚,然后你再要那钱去。
  
  听振国说出这种话,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就是离婚,这事儿也得参与!
  
  振国不知打哪来的一股子邪劲儿,两手一抄,哗,哗啦,一桌子饭菜全折了。
  
  我跟娇娇本能地闪开了身子!
  
  娇娇惊异地喊道,爸,您疯了!
  
  这一来,我倒冷静了。你一大老爷们儿就这本事呵?那好,我走。
  
  你哪儿去?
  
  我住谁家都行,老百姓都会支持我!
  
  还是我儿媳妇娇娇懂事,她说,爸,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蒋淑银骂人总归不对,甭怕她,您开始就支持我妈,这刚遇见这么点儿事儿,就变卦了?您也真是的。
  
  我没叫她去挣骂得罪人去!
  
  我就抄起电话,拨通了王秀凤的手机,我没好气儿地说,你上我们家来吧,我们家地震了。王秀凤在电话里喊,你说什么,地震?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8#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7:01 | 只看该作者
  18
  
  少忠:
  
  我就想,你瞧瞧,你瞧瞧,这人家都上你家来了,这让我替你臊不臊呀!嗯?我可是你爷们儿!我跟人家连萍怎么说话呀!你就真那么骂人家?当着那么些人?你臊不臊呀你!还配当社员代表,就这水平?跟你这么些年夫妻,你那蛮横劲儿我还不知道?我不知道给闺女争那几千块钱?我怕钱扎手?嗯?淑银哪淑银,你就不该当着那么些人骂人家连萍,你臊不臊呀你!你臊不臊呀你!
  
  连萍和秀凤就坐在沙发上,人家脸上笑呵呵的。我知道人家干嘛来了,嗯?人家还跟我陪笑脸儿?嗯?人家可是为的工作,人家是社员代表,你也是,你配吗?
  
  还好,她没给人耷拉脸,人不能没脸。
  
  来,喝水,喝水。
  
  烟,淑银把烟递给秀凤,说,都知道你抽烟。
  
  我说,连萍,昨儿个淑银她……
  
  你就别往下说了,淑银打断我的话,说,我也是,昨儿回来我就想了好长功夫,这算干嘛呢?弄得姐儿们儿伤了和气。细想,什么事儿都有个分寸,净依我行吗?
  
  连萍说,你这么想就对了。咱都是社员代表,可得真是那么回子事儿!
  
  再说呢,秀凤说,你这种情况,不是你一家新鲜。是不?户口走了,当然就不一样了。至于给多给少,要你当代表干嘛?商量,完了拿出意见。再说,那场和,你那样,乌烟瘴气的,多不好!再说,老出不来分配方案,钱什么时候分下来呀?夜长梦多,这德茹和少启不还念叨什么股份呢吗!那准是乡里的意见。
  
  蒋淑银嘘了一口气。
  
  我说,你也跟人家二位学着点儿,啊?我盯着淑银,我说,什么事儿别没三句半呢脏字就出来了。都抱孙子的人了,一点儿涵养没有。
  
  你有!淑银笑了。
  
  连萍也笑了。
  
  我说,这一年又过去了,元旦,元旦完了春节,要是这钱早一天下来多好!
  
  没那么容易,但愿,王秀凤说。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29#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7:22 | 只看该作者
  19
  
  振国:
  
  那雪就默默地落,默默地落。小港河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河两岸大片大片的麦地也在白茫茫之中了。那雪在飘落,小港河胳膊肘上的东小屯显得静谧,安详。这是多么漂亮的雪呵,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呵……
  
  我就顶着雪走。街上没有人,雪在脚下吱吱作响。走一步,吱一声,走一步,吱一声。连萍呵连萍,还是回来住吧,啊?你不进家,这叫怎么回事呵?知道你铁了心了干这事。我不就是一口气吗!还不是怪那蒋淑银,她算什么东西?她连她婆婆都敢骂,她连她公公都敢数落,跟她要点儿生活费,还得去法院执行,你说,她也配当社员代表!
  
  我就当当地拍大门。那声音老大,传出去好远。
  
  没人言声儿。一会儿,大门裂开一道缝儿,王秀凤把头探出来,说,你回去吧!
  
  我回去?我……我就往门里挤。那雪就落在我的头上,落在秀凤的头上,肩上。我说,连萍她……
  
  王秀凤并没有使劲儿往外推我。她那意思,能不叫我进去?我就回手把门关上。秀凤呵,我带着笑脸儿,我说,连萍在吧!
  
  你呀!秀凤说,我真服你了!你也不瞧瞧我们在干什么!你呀,白当一个大老爷们儿!都这么些天了,你就不想?嗯?
  
  那怎不想!我这不也是不着调儿的脾气吗!
  
  雪更大了,漫天飞舞……
  
  还不赶紧屋去!
  
  噢……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0#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7:35 | 只看该作者
  20
  
  连萍:
  
  这才叫不约而同呢!没人说开会,这大下午的,几位代表就全来我们家了。这干嘛呀?
  
  心里急呗!这小年儿都过了,这补偿款的事儿连点动静也没有。就这么闷着了?东小屯街上,谁的心里不打鼓?
  
  屋子里热乎乎的,我早让暖气炉子着欢了。
  
  我说,怎不说话呢?
  
  说什么呀?秀凤说,这叫什么事儿?忙乎两个月了,到现在没影了!这乡里还真闷得住。这还几天到春节?今儿这会,不开也得开,今得来点真碴儿!
  
  要是不行的话,把社员再叫上,来个第三次起义!咱这贺乡长太忙,东小屯的事儿给忘了!
  
  明儿就去,给各位领导拜个早年!
  
  我同意,淑银说,甭管怎么着,年前兑现!
  
  秀凤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我一个人先去找贺乡长,如果不行,立马组织社员上乡里,省得大过年的,天又冷,嘛呢!
  
  行!我说,就你这股子冲劲儿,乡长先得惧你三分。乡长们也领教过你的马力。
  
  看这样行不?
  
  甭说了?就这么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1#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7:55 | 只看该作者
  21
  
  王秀凤:
  
  找贺乡长,你还就得济早。八点一上班,没准儿又出去了。我进大门时,保安拦住我,我说我是来找贺乡长办事儿的。保安说你约了吗?我说昨天就约好了。保安很痛快,说您去吧,贺乡刚来,最后排东边第一个屋。
  
  痛快!
  
  见到我来了,贺乡说,你这么早,有事?
  
  当然了。你是父母官,我们老百姓吃不上饭了,不找你找谁?
  
  瞧你说的,污蔑社会主义!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成绩全让你给抹杀了。
  
  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进屋在沙发上一坐,贺乡说,有事儿?
  
  我就乐了。我说贺大乡长我们东小屯头等大事呀!这也这么长时间了,总得来点真格的吧?
  
  贺乡就嘻嘻地笑,然后递我烟,又给我点上,说,这也忙这么些天了,各方面工作基本上也都做了,分配方案也敲定了。我不是说了嘛,钱,早晚分下去,还有些事得继续处理一下……
  
  我不想听。我来就是想问问乡长,什么时候把钱分下去!最好是年前!
  
  这个……工作完了,自然的。咱们别挤死儿,这到年还有几天的事儿,这事儿也太多,尽量吧!年前不行的话,年后一定,早晚的事!
  
  我就头胀!我说,您净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这里面的事儿我不是不懂,我要的是真格儿的,准话儿……
  
  这……
  
  您呀,这里好些事比我清楚!我这么跟您说,东小屯这笔钱,春节前必须兑现!
  
  你不能这么挤死儿!
  
  我不管那个,我可跟您说了,还有三四天过年,年前兑现不了,我带着东小屯的老百姓,来您乡政府过年!
  
  我的口气是硬点儿。
  
  贺乡嘴里嘘出一口烟,那烟雾出去老远。
  
  真敢那样?贺乡看着我的脸。
  
  真的。我心平气和地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贺乡长语气低沉,说,这么着,那就明天吧。回我通知财政所,东小屯的补偿款,明天兑现,行了吧?
  
  我说,要的就是这样。怎说怎办!
  
  我走出乡政府大院儿的那一刻,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涌……连那阳光都格外温暖……我是那样的兴奋,那样的自豪……东小屯的父老乡亲,东小屯的一棵树,一树草,一片麦地,一条沟渠呵……东小屯!东小屯!我王秀凤给你办了怎样的一件事呢!东小屯!我骑车在小港河的大堤上往村里走,我拨通了连萍家里的电话,我是多么自豪呵!连萍,弄桌好酒好菜,咱们也该好好庆祝一下吧!对了,我想起来了,连萍,今儿是腊月二十六,还是我的生日呢!你说这酒该不该喝!
  
  连萍给我回了电话,我听了有些晕糊,我怎么听德茹他媳妇说,德茹和乡长他们明天到县里开重要会议,要开好几天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2#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8:20 | 只看该作者
  燃烧的麦垛
  
  六月二十五日
  
  临近晌午,闫三儿又来场上瞧瞧。这之前,他打发媳妇大翠来过三趟,都说王家四叔的麦子还没打完。人家说快完活儿的时候,一准儿来叫,不让别人加塞儿。现如今分田单干,村里把机器安上,排队打场,就是你自家的事了。闫三儿有八亩麦子,昨儿早晌就全拉到场上排了个儿。他有辆手扶,干活儿麻利。到这前儿一天多了,也该轮到了。
  
  大垛大垛的麦个子在场上围成了一条弯曲的山脉。这几天是收割高潮,场上集中好多麦子。一家一垛,挨肩并膀儿。四台打麦机轰轰隆隆吼叫着,麦场上沸沸扬扬。老阳儿也不赏脸,偏撒了疯儿似地毒暴火热,恨不得把人晒得秃撸一层肉皮。不过,还得念好儿,麦子干,好打。
  
  西南风渐渐地起了兴,却也是热咕噜嘟,夹挟着麦甲子尘土铺天盖地,恰似蒸笼大锅,实实拍拍。
  
  闫三儿在西南角那台机子排的个儿。老远的,他朝那儿望了望,机子旁边立着几个人,机子好像停着。
  
  他没迟疑,赶紧走了过去。
  
  爸,这趟多装点儿,回再来一车,上午就包圆了。
  
  吴峻生抹了抹脸上的汗泥儿,说道。
  
  行吗?
  
  答话的是父亲吴旺龙。让老阳儿晒得黑皱的脸水儿捞的一样,褂子上的汗碱儿一道道儿,一圈儿圈儿,恐怕天才的画家不来老阳儿底下装麦个儿,也难做出这等绝活儿。
  
  没问题吧?我上车码垛。
  
  吴旺龙脚踩着自己的承包地,喘了喘气,用劲儿直了直腰板儿。他撩起包袱皮儿在脸上一抹,心里才稍稍轻松了点儿。十八亩麦子全割倒了,眼瞧着全捣鼓到了场里,再拼上两天打场,万把斤麦子就能进了院门儿,他心里有数。
  
  小黑骡子拼命拽着车走,麦茬子被扑喳喳扎平在田里。
  
  终于,地头上的渠坡儿这一次拼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拉上去。骡子在吼吓声中左摆右晃,不顾一切地扭向一边,麦车陷进渠沟儿……
  
  闫三儿走到近前才知道,王家四叔的麦子已经打完,几个人正往扬场机边儿上折腾麦粒儿。妇联主任赵珍正招呼她找来的几个帮手在拉打麦机。
  
  闫三儿问,四叔,您打完了?
  
  四叔说,我的打完了。可,你瞧……
  
  四叔说完,拿眼斜了斜赵珍。
  
  赵珍丝毫没上眼夹闫三儿一下,手板着闸板喊,过来个人!挪挪!
  
  闫三儿登时火就上来了!他冲过去一脚踩住了闸线,问,赵珍,你的个儿是怎么排的?
  
  怎么排的?这不是轮到了!
  
  赵珍一副当然的架势。
  
  说真的,西河村街上谁不知道有个妇联主任叫赵珍?她怕谁?一贯拔尖儿抢上的主儿,关键时刻可不二乎。真正的脸不变色心不跳!嘴茬子压你一溜够!
  
  闫三儿说起来可也不能算省油的灯。不过,他觉得自己还不是胡搅蛮缠,还是论事摆理儿为上策,和一个妇道人家大动干戈,没那个必要。再者说,大麦秋的,攒着劲还得打麦子呢!
  
  闫三儿压着火儿说,王四叔打完了,这下份该我!我都排两天了!
  
  赵珍也不示弱,说,机子边儿上最近的可是我排的!她用手指了指入料口儿下边堆着的几个麦个儿子。谁都明白,那是临时拿来打马虎眼的。
  
  围过来好多人。村委会主任邢作山和一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也过来了。邢作山问,怎么了?
  
  闫三儿说,没什么,有个不害臊的娘儿们想加塞儿!
  
  赵珍的脸腾地一下就成了紫茄子,她嚷道,你骂什么人?谁加塞儿?赵珍腰一叉,头一歪,甩出一副吃人架势。
  
  邢作山拿眼盯了盯赵珍,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他紧着抹开了稀泥儿,说道,不至于的啊!都谦让点儿!
  
  年轻干部也上前说和,都是老街旧坊的,争哪家子?轮到谁,谁家就麻利儿打,这么好的天儿别耽误着啊!
  
  闫三儿认识这年轻干部。虽然只说过几句话,但知道他是乡里下来的包村干部,叫罗什么来着?
  
  闫三儿抄起钢叉,转脸喊他媳妇和两个弟弟,拉打麦机!咱们打!
  
  赵珍抱起准备好的麦个子就往机器里塞。她琢磨,反正先打了我的麦子,你就甭想扫干净。
  
  闫三儿握着闸把儿的手正要往上合,一见赵珍填料,松开了。他上前几步揪住赵珍的汗衫,猛地朝边上一带,说,你找死哇?
  
  赵珍差点栽倒在麦垛上。
  
  闫三儿!你要干什么?邢作山看事要坏,忙拦。
  
  干什么?我想打麦子!
  
  赵珍站稳脚,转身冲向闸板,用力一踹,埋得不深的板架子扑地一下栽在散碎的花秸上。她气坏了,上前去,一脚踩着闸板,一手握着闸把,头发披在脑门儿上,活脱脱一个泼妇。
  
  闫三儿,别不识抬举!你说,今儿你让不让我打?
  
  赵珍的意思,打麦机旁边就有我的麦子,我合上闸就开打,你有什么法儿?
  
  帮赵珍忙的两人早躲一边去了。
  
  闫三儿哪容得这等蛮人,抡起钢叉把儿朝赵珍就要打过来。
  
  其实闫三儿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她,真拿钢叉拍她,还不得拍死呀!
  
  赵珍也不示弱,这时候哪儿还顾得上别的,握着闸把的右手一用力,一下子就把闸合上去了!
  
  这一合不要紧,一簇火星子腾地一下就窜开了!燃着了花秸!
  
  赵珍啊了一声,松开手就跑!正这时,风来了……
  
  闫三儿眼急腿快,转身跑向百米开外装在电杆上的总闸。
  
  邢作山慌了,快,弄灭它……
  
  几个人手忙脚乱。麦秸太干了,散碎的麦秸被风一吹轰地就扬起来了,带着尘土,火星子,刮向旁边的麦垛……
  
  快去挑水……
  
  但来不及了,风也正紧,越扑打,火势越冲!
  
  场里的人乱起来。
  
  西南风也凑热闹!火舌猛兽般爆发在燥干燥干的麦秸上,扑向近在咫尺的大堆的麦垛!
  
  爸爸,你瞧!
  
  啊?着火了!
  
  麦场方向的上空腾起可怕的烟雾。一只巨大的黑手伸向了吴旺龙的脑膛。那场里有他的十多亩麦子呢!他慌了,他感到喉咙里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难受死了!他下意识地拉紧了手里的缰绳,他的腿发软,他赶紧扶住了车辕子。
  
  峻生,你在这儿瞧着牲口!
  
  吴旺龙歪歪斜斜地直朝着麦场方向跑去。他的麦子呀!
  
  他的身影在田里奔腾……
  
  场里,火舌肆无忌惮地吞噬着麦垛。邢作山喊破了嗓子。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分男女老幼,在烟雾里扑腾!
  
  年轻干部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扭身儿从混乱中冲出来。抄起一辆自行车就朝村委会奔去。
  
  十里地之外的乡政府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全乡二十个村的当家人都来了。乡党委的李书记正讲得起兴,从全国全省一直讲到全乡的麦秋形势,再三强调,三夏安全生产,三夏防火工作的重要!正在这时,女电话员急切地推开会议室的门。
  
  李书记!火,西河麦场着火了!
  
  会场一下子哗然!李书记蹭地站起身,快,报警!
  
  一种不安穿透了每个人的躯体。
  
  台下,西河村的支部书记牛占东的脑袋嗡地一声,像被谁猛击一下!
  
  火焰的力量一次次强劲,一次次形成高潮。浓烟裹挟着麦秸的星红轰轰爆起。巨大的热浪灼烤着慌乱的人们。烦躁的焦糊味儿,淹没着收获的喜悦。
  
  吴旺龙通身泥汗淋漓,跌跌撞撞地跑到场边儿上时,被这狂恶的灾变震慑住了。他木呆呆地愣在那里,两条手臂无措……突然,他像疯了一样,一种掺合异样滋味儿的想挽救自己美好愿望和满足的实实在在的力量充溢全身。他耳边火焰的呼啸声愈来愈大,他眼前一片晕眩。他失去理智般冲向正在燃烧的麦垛的近前,热浪灼烤着他黑红的脸膛。他躲着热浪,他喘息着,他冲向正在燃烧的麦子!
  
  旺龙,快过来!
  
  他听不见,他的毛发已经燃卷。
  
  他抱起一抱燃着的麦捆,踉踉跄跄地往外冲,向外闯。终于,跌倒在地……
  
  可怕的灾变的信号触动他的神经的一刹那,他牛占东即刻想到自己在火灾面前所要充当的角色,所要承担的份量。他没有迟疑,只在心里叩问自己这样的事实为什么单单降临到他的头上。他作为西河村第一把手遇上这等事无论如何谈不上幸运,而是确凿的倒霉!当那大垛的麦垛在火中挣扎扭曲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清楚,现在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挽不回损失了!他在消防车揪心的鸣叫声中扔掉自行车,加入到了灭火的人群……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3#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8:34 | 只看该作者
  六月二十六日
  
  乡机关大院因为那麦垛熊熊燃烧而气氛不同往常。
  
  上班时间刚到,副乡长刘正威就急着找乡办秘书罗玉刚。他估计这会儿小罗还没下村里去。他找他是有挺重要的事情。
  
  这一宿都没睡踏实。他是在昨晚从县里参加完三讲学习班回到乡政府时听说西河麦场起火的。这无疑牵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他是主抓农业的副乡长,还是那个麦收防火工作领导小组的组长!责任大小他都跑不了!更让他挠脑瓜皮儿的是牛占东!这可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呀!还有,说着火是因为赵珍。姥姥的!赵珍不是别人,是他刘正威的大姨子!你说这事儿赶的!
  
  他有点儿怵头。
  
  罗玉刚正在办公桌前往报架上夹新报纸。
  
  对于刘正威来说,乡办新来的这个罗秘书真还让他费了点儿心。小罗是李书记调来的,他这副乡长使唤起来就多少有些不顺手。工作上没得挑,干净利落。可这年轻人无疑太爱较死理儿,太实了。他有时旁敲侧击地点他,叫他学着点儿。什么都得讲究点儿方式方法。可刘正威明白,自己不可能太过分地接近小罗,人家是李书记的眼睛,你知道你什么地方万一弄差了,就有可能通到李书记那里,那样就有点弄巧成拙了。
  
  可小罗改不了他的个性。
  
  打过招呼,刘正威坐到椅子上。
  
  昨儿西河的事儿,你了解详细吧?
  
  您说着火?
  
  嗯。
  
  我是西河包村干部,我那会儿正好在现场。
  
  刘正威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罗一眼。
  
  你把真实情况给我写个材料。今晚上给我。
  
  小罗点点头,说,好吧。
  
  只写一份儿。别人谁也别给。
  
  刘正威很严肃,说,有关着火的事别乱说。
  
  罗玉刚听得出话里有话。而且,今儿刘乡长也特别客气。
  
  对了,你今儿还去西河吧?你告诉牛占东,让他中午来找我。
  
  嗯。
  
  仿佛失去了五十八年活生生的记忆,仿佛被关在一间空荡如洗的驴棚里而身边儿没有一个人。仿佛倾盆大雨哗哗如注十天半月不停。吴旺龙乏味地躺在炕上,闷闷不乐。一场可恨的大火使他剃了光头,让他拧碎了腰,在脸上留下了扭曲的印记。而最让他伤心的事儿,是那十八亩麦子!那少说也能收一万多斤的麦子呢!最后收家来的也就四千多斤呢!这四千多斤也还是脏得要命!
  
  他慢慢地坐起来,让阳光照在身上。屋子里宁静得很,院子里传来圈里羊的叫声。
  
  老伴从外面进来,见他坐了起来,说,大夫过晌午还来。你先吃点儿东西吧!都晌午了,我给你炖了鱼。
  
  他瞧着老伴儿,没有丝毫表情。
  
  峻生呢?
  
  峻生帮他老舅播种去了。他老舅明天过来,再帮着把咱那地种上。
  
  哎!麦子就这德行了。这棒子就别再耽误了!
  
  吃饭?
  
  噢!吃。
  
  牛占东没回家吃午饭,骑车来乡政府找刘正威。他心里明镜似的!他想,我也正要找他呢!摊上这么大的乱子该怎么应付,他牛占东知道该找谁,在乡政府那么多大头小脑的,只有他刘正威能跟他穿一条裤子!只有牢牢地抓住他,要不被他抓住,就如同一堆乱麻摊上了一把快刀,事儿就好办。
  
  下班了。大院里很清静。没回家的,有好些坐在门前荫凉下吃着饭聊天儿。他瞧见刘正威办公室的门开着,门前树荫下的水泥台桌儿上搁着个西瓜。
  
  他径直走了过去。
  
  吃过晚饭,刘正威拿出小罗送他的材料,凑在台灯前一页一页地看。
  
  ……场上未脱粒的麦子集中很多。工作秩序有些乱。只有邢作山一人在场上组织。防火工具准备不充分,只有场北边放了两个水缸和两副水桶。用于防火的自来水龙头还有毛病。电器安装不符合防火要求,非电工随便挪动机器及电器设备。妇联主任赵珍不遵守打场秩序,酿成冲突。并将带电闸板踹倒在麦秸上,合闸启动时短路起火,致使……
  
  刘正威合上材料,脑瓜皮儿有点儿发紧。
  
  知了在夜空里没命地喊热,从院外河沟里传来蛙鸣的波浪。冲得他有点烦躁。他拿起一牙儿西瓜,慢慢地咬下去,咬着……那还是中午牛占东来时切的呢!
  
  他把罗玉刚写的材料装进了档案袋里,然后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4#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8:46 | 只看该作者
  六月二十七日
  
  轮到罗玉刚晚上在机关值班儿。人家别的办公室值班的都扎一块打扑克牌去了。罗玉刚没那闲心,坐在办公室里翻看杂志,可脑子里总也静不下来。那燃烧的麦秸在他脑海里燃得更凶更厉害!
  
  门开了,有人进来。大老王!
  
  大老王是民政助理,今儿也值班。大老王嘴叼烟斗一副散漫之样稀里哈撒地说,小罗你怎没去打牌?
  
  罗玉刚说,我没那兴趣。大老王说,走去我办公室!咱俩好好玩儿玩儿!说完大老王拉上罗玉刚就走。罗玉刚心说玩儿玩儿?玩儿什么?等进了大老王的办公室,见桌上摆着酒和花生米还有几块酱牛肉,罗玉刚就明白了!敢情玩儿这个呀!
  
  一杯酒没下去一半儿,大老王说。
  
  怎么样?你来乡政府这些日子还行吧?
  
  罗玉刚低头喝酒。
  
  咳!就那么回事儿!总觉得跟他们几个乡长僵不叽的!
  
  我早瞧出来了。你这人太耿直。可在这当头儿的手底下干事儿可不行。
  
  罗玉刚心头一热。感到那么些想说的话一下子都拥在了嗓子眼儿那里。他觉得大老王那么亲热那么情分,他几乎要掉下泪来。到这机关仨月还没有像和老王交往得这么热乎的。
  
  罗玉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老是跟他们顺不了轨!
  
  咳!他们丫挺的有点儿权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哪儿个是好玩意儿?不过,咱挣的是钱,混的是差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吧!
  
  罗玉刚想大口大口地喝上它一瓶二锅头。
  
  大老王关切地问:
  
  刘乡长对你有点儿意见吧?也难怪,你说西河的事,提到赵珍了吧?你知道赵珍是谁吗?这娘儿们还跟牛占东有瓜葛!
  
  罗玉刚说,我知道她跟刘乡长是亲戚关系,我在西河听牛占东说的!
  
  我是给你提点儿醒儿。在刘乡长手底下别净碰钉子。刘乡长现在可是红人,还是优秀干部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升官儿!你呀,少说话,多做事儿!要不你就滚蛋!
  
  大老王有点儿激动,酒精把脸烧得红扑扑的。
  
  罗玉刚知道大老王也不易。十几年前从部队转业到这机关,几任领导走马灯似地换,他大老王依然如故,只在几个职能部门间串换过,易吗?
  
  咱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大老王一落酒杯:
  
  对!要的就是这个!
  
  那我就很难呀!我那脾气……
  
  你那脾气得收收!你打抱不平,没准一个说好的都没有!就这王八蛋年头儿!
  
  罗玉刚脑袋里拧成了麻花儿。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5#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9:00 | 只看该作者
  六月二十九日
  
  最让刘正威劳神的莫过于赵珍了。麦子烧了多少甭提,万一有人往上愣捅,追查造成火灾事故的直接责任者,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搪得过去还好说,搪不过去,我这当副乡长的妹夫管屁用。
  
  不过,话说回来,刘正威能不操心吗?
  
  来,先吃这西瓜!饭马上就得……
  
  刘正威那口子赵秀虽不大瞧得惯大姐赵珍那脾气,却打心眼里心疼大姐。大姐夫那人貌不压众,窝里窝囊,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又远在县城变压器厂上班,十天半月不回家一趟。那这庄稼地谁滚?不得大姐一人捣鼓?一个妇女单枪匹马能盖起十间新房?容易吗?
  
  他怎么还不下班儿?赵珍吃着西瓜,有点儿等急了。
  
  你甭急。再怎么说他也得给你搪着点呀!这不是小事儿,他在乡里头是副乡长,说话还占点儿地方儿!赵秀说,还有牛占东呢!
  
  他?赵珍说。
  
  咳!没什么了不起的。到时凑些钱,粮食什么的,补下去,就得了。民政给点儿救济,把人嘴不就堵上了。当初要是上保险就好了。
  
  谁长前后眼呢?
  
  咳!这年头儿的事儿,只要有人,还不好办?正威的大学同学就在保险公司当头儿。正威想试试,要是成不更好?
  
  赵珍心里扑腾,嘴上却说:
  
  谁吃饱了撑的想找毛病,那他就瞎眼了!
  
  老阳儿悬在西山山尖儿发昏,打算落下去的时候,闫三儿帮别人播完棒子开着手扶嘣嘣嘣进街,一拐进胡同就差点儿把一个人挤在墙上!闫三儿来了个紧急刹车抬眼一扫:
  
  你?怎没灭儿你!
  
  赵珍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瞧清开车的是哪位,嘴里边儿早嘣出了一串屎球儿:
  
  谁他妈的缺心少肺的活腻味了?干嘛呀?
  
  不干嘛,练练车!怎么?不许?闫三儿色厉声威。
  
  赵珍白了白眼儿。
  
  你这块料儿!闫三儿猛地加油儿,突突突油烟呛得赵珍兔子似的颠儿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6#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9:29 | 只看该作者
  七月二日
  
  邢作山遵皇旨,挨门点户各家串,详情细说,死抠硬算,忙忙颠颠,从日出三竿到日落西山,把这场大火烧掉麦子的亩数实实落落地攒上来了。等回到家里算盘珠子一响,邢作山不信也得承认,总共一百亩外挂个六亩的零头儿!
  
  我说什么来的?那天我上场一瞧,那一大片,就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老婆桂凤天生粗嗓子眼儿,邢作山叨念出那串数字,她一掀门帘子就探进半个身子。
  
  去,去!锅开了,麻利做饭去!邢作山脸上愁云密布,老大个苦相儿。
  
  呦呵!桂凤爽得挑帘子进屋:
  
  你着这么大的急?桂凤说,你算哪门子和尚?你着得了那么大的急?你瞧人家牛占东,村里不称收割机,人家托人外边借去,人家的麦子不用人割更不用上场脱粒!火着得再大,人家一粒儿麦子没烧着!你行吗?
  
  我算瞧透了!邢作山愤愤的!
  
  得了吧你!瞧透什么了?当初他牛占东还不是在你手底下当了五年的民兵连长,瞧这一下子把你踩下去,他当皇上了。
  
  甭说那个!邢作山往沙发上一倚,喝水。
  
  不说这个说什么?也就是你!窝囊,怂蛋包!
  
  去!邢作山没好气地说!
  
  桂凤哼了一声出去了。
  
  邢作山想,你牛占东仗着有根儿有袢儿的,管什么?要不是我上了点儿岁数,上边儿要班子年轻化,我能让你?你年轻,有胆量!可这也得分在什么事儿上!您老想着自个儿合适,净干那损事儿,有你好果子吃!不是有那么句话嘛,猪肥了等挨宰吧!
  
  来串门儿的啦!听话音儿象是闫三儿。
  
  闫三儿有礼有节大大方方地叫了声儿二奶奶,就给桂凤迎进了屋。
  
  邢作山斟茶倒水,爷俩儿说话投脾气对劲儿。
  
  闫三儿掏出“长乐”烟,递邢作山一支,说,论老街坊辈儿,我叫您二爷。要说起来,在咱们村儿就这么些干部,连大带小,我最赞成的是您!那叫什么来的?对了,大公无私!
  
  还大公无私呢!净吃亏!傻帽一个!桂凤隔着门帘子饶上了一句。瞧您说的!非挨合街的骂就好?要说牛占东他丫挺的不是块正经料儿,没当一年书记呢,这西河街就搁不下他了!您记想着,少干缺德事儿,到多前儿,这心里都踏实!二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不用说!
  
  哎!二爷,我跟您打听打听,就这儿着火的事儿,村里究竟打算怎么处理?反正那么些麦子糟践了,谁不心疼?咱这老农民不就靠这点儿粮食嘛!
  
  这个……邢作山有些吞吞吐吐,说,谁知牛占东想怎么办?肯定得给补偿!乡里头也说了,给拿一部分。
  
  反正少了我不干!一亩地给个三头两百的就了事儿?没那么容易!那是我一年的血汗!糊弄人好,我可不怕,非扒出根儿不可!火怎么起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我没完!
  
  照你说的,得有进法院的?邢作山说。
  
  咳!进法院怎么的?不应该吗?
  
  桂凤端进来一盘刚出锅的辣豆腐,说,来!你们爷俩儿喝酒!
  
  闫三儿忙站起身推辞,不了!我还有事儿呢!
  
  桂凤一拉闫三儿的胳膊:有什么事儿呀!喝完酒再说去!
  
  邢作山一指酒柜上边,酒现成的!
  
  牛占东只穿一条裤衩躺在蚊帐里吸烟。
  
  他觉得炕有些热乎,就问:
  
  怎么?大夏天的还烧炕呢?
  
  就一把火,赶赶潮气!赵珍说。
  
  她站在穿衣镜前慢条斯理地拢她刚洗的头发。镜子里出现的可不再像个泼妇。倒是一个媚气十足的丰满女人。虽说她四十好几了,还真是有些韵味儿,有点儿像迟开的秫秸花。
  
  赵珍扭搭扭搭地往门外走。牛占东低声儿说,还嘛去?黑灯瞎火的!
  
  门没关紧呢!
  
  赵珍悄悄地走到院门前,掩好,插死。等回到屋里,关了灯。
  
  瞧你!臭德行!
  
  月光在蚊帐儿上投下蒙蒙灰亮。
  
  你……
  
  蚊帐儿被风拂得柔柔地波动。
  
  轻点儿……
  
  嗯!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7#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19:55 | 只看该作者
  七月九日
  
  爸,您就别去了!又不是近道儿。
  
  吴峻生把车子推到院里,说,我今儿得上班了,这都歇多少天了?吴峻生推车要走。
  
  我下地瞧瞧去,没事儿!吴旺龙手掐着腰眼儿,在试着活动身体。棒子种上这么些天了,他一眼还没瞧见过呢!长得怎么样了?缺苗不缺?
  
  您还是歇歇吧!身体刚好!峻生临走嘱咐说。
  
  嗯。吴旺龙站在院子里,早上温暖的阳光把农家院落照得亮亮堂堂。他在院子里走动,觉得这院子少了点儿什么。少了什么呢?少了什么使他这么的心里灰暗?想到了!是麦子!年年靠东墙下不是垛着一百多包麦子嘛!那麦子是那样的让他心里安定和踏实!可今年却不成,今年却少了许多,今年只收了往年的一半呀!还是又脏又糊的麦子呀!
  
  不行!得下地瞧瞧去,不然,心里边不踏实!
  
  他小心地走出家门,沿着他走过无数次的街巷,沿着他大半辈子没离开过的乡间大道,去见他的承包地!
  
  阳光下,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娇嫩的棒子苗绿莹莹的,越往远处瞧,就越显得绿得宜人。
  
  他慢慢地蹲下去,轻轻地抚弄着一颗长到五个叶儿的棒子苗儿,他在想,多让人高兴啊!
  
  他大哥,到地里瞧瞧?
  
  吴旺龙抬起头,王家四婶正朝他跟前儿走过来。
  
  你干嘛呢?
  
  我去间苗儿。
  
  噢。
  
  王家四婶也蹲下来。
  
  长得还行?
  
  嗯。
  
  可今年的麦子!
  
  咳!倒霉!
  
  缺德的!
  
  吴旺龙想起麦场上的大火,浓烟!吴旺龙心里堵得慌,粗糙的手猛地插进了泥土。
  
  七月十八日
  
  牛占东斜倚在刘正威的被子上,嘴里边儿吐着烟圈儿。
  
  那儿个,我问你,跟李书记谈了吗?他什么意见?
  
  刘正威转过身去,说,他那儿你甭耽心。
  
  那咱乡里打算出点儿嘛?这烧的又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牛占东很迫切,似乎还有点儿为难,我们村儿里真什么都不称!
  
  他心里有数,有这个茬口儿,不叫乡里出点儿血,过后后悔都没用!村里什么时候得到过乡里的好处?再说,出多少也好,也不从你书记、乡长自个家里拿!刘正威明白牛占东的心劲儿,不过,乡里又不是他一人做主,死气白咧争这个,怕是耽误正事儿。关键是安顿好村儿里边儿,万一谁出来闹腾,就够你喝一壶的!
  
  昨儿我跟李书记他们商量,处理这件事还得靠你村儿里,乡里给点儿救济款,当初要多上些保险就好了!谁想到出这么大的事儿!不过,有人要是提起火的责任的话,就难办了!
  
  刘正威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这事儿你还得麻利点儿!社员里头要有跳出来的,你就不好办。乡里的安全指标就这一事儿就超了!年底上边给我的奖金,乡里给你的奖金怕别指望了。
  
  牛占东沉默不语。
  
  我在乡里给你撑着,你得把村里的事儿办妥了,不然,我也兜不住!
  
  罗玉刚走了进来。
  
  刘乡长,县里来的人在乡办呢!
  
  噢!我这就去!
  
  罗玉刚看了看牛占东,又看了看刘正威,没说什么,走了。
  
  县里来的人可能就为这事儿,刘正威说。
  
  好吧!牛占东心里打鼓。
  
  七月十九日
  
  吴峻生走进村委会的会议室。
  
  屋里边烟气缭绕,有说有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在这个场合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政治面目,共产党员!
  
  吴峻生四周瞧了瞧,找了个背脚儿的墙角儿坐下,离办公桌拼成的主席台远点儿,邢作山正坐在主席台上,伏在桌儿上不知道写着什么。
  
  村儿里开党员会就这样,叫做三点开会四点到,五点误不了听报告。西河老少党员百十来号呢,倒一多半是上了岁数的。墨水没有,烂事儿不少。哪回开会,到齐一半儿,没有过。不过,今儿的党员大会使命非凡。每位参加者都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儿。私下里都知道,今儿研究这回着火的事儿。这样的会不同寻常,起码有的人要牵扯到自身利益。到会的比平常多出一半儿,让邢作山始料未及。
  
  开场白完了,该牛占东了。
  
  牛占东挺了挺腰板,说,今儿呀,咱这党员大会不干别的!就一个议题,研究一下今年麦场着火的事儿。当然了,咱们村出这么大的事故,损失不小。本来吗!辛辛苦苦种出来的麦子,谁不心疼!
  
  有的抽烟,有的发愣,有的看报纸。会场的气氛还不怎么紧张。吴峻生瞧见赵珍坐在对面窗下,眼皮一耷拉。
  
  乡里领导对咱们村很重视,要求我们支部把这事儿处理好!尽量减少社员的损失。
  
  邢作山低头儿看桌上的报纸,心里却七上八下,不是滋味儿。昨儿晚上开的支委会,与其说是研究,不如说他牛占东怎说怎是。
  
  生气也没用。谁顶那牛儿干嘛?大伙儿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昨晚我们支部开会了,统一了意见,今儿就要看我们全体党员的了!牛占东看了看邢作山,接着说,支委的意见是村里给烧过的麦子每亩补一百五十斤麦子。当然了,乡里和民政还有救济,这样全算起也三百斤了!
  
  会场里有人小声议论,情绪开始波动。
  
  当然了,总共烧了一百零六亩的麦子,这样一算,总数不小呢!
  
  这会儿,牛占东话锋一转,说,我们的都是党员!在这样的时刻,在群众的利益遭受损失的关头,我们该不该伸出援助之手?我们号召党员拿出行动搞捐助!献爱心!
  
  不用再说了,坐在这个屋里的老少党员们谁的理解能力也不至于低到连这几句话都听不懂的地步!
  
  牛占东不失时机地说,支委是这么商量和建议的,我们每位党员捐六十斤麦子,团员捐四十斤,当然,这是建议。
  
  征求一下意见!邢作山说,大伙都发表一下意见。
  
  鸦雀无声。
  
  很有点儿“干”。
  
  牛占东心里急。不是别的,赶快决定下来,要是拖,误不了出差儿。
  
  牛占东面露微笑,说,大伙随便说说。
  
  对,民主嘛!邢作山附和说。
  
  你已经集中了!还民主干嘛?再说,党员应该捐!吴峻生想。
  
  王志才!你说说。
  
  没人发言,牛占东开始点了。
  
  王志才佝偻着腰,两只长胳膊搂着膝盖,苍老的脸上还带着痴目糊,很不自然地笑着,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我没意见。党员嘛!联系群众,改,改革开放,我没意见!
  
  有人笑出了声儿,气氛活了点儿。
  
  吴峻生觉着自己有好多话要说,但嗓子眼儿堵得慌。他坐在那儿活受罪!在这个屋里,他年龄最小,部队这所大学校混了四年,回到村里瞧不惯的事儿太多了!可这个场合他能说什么?说了又顶什么用?
  
  我说说!
  
  有人发言了。说,我作为一名党员拥护支部的决定,给群众分忧解难。
  
  谁呢?
  
  赵珍!吴峻生听音儿就知道是这娘们儿!
  
  分明是在捧臭脚。有谁听不出来呢!
  
  牛占东见时机已到,亮开了嗓门儿:
  
  好!大家意见很好!说明咱党员支持支部工作。牛占东顺水推舟,说:好,咱们表决一下,同意我说的办法的,举手。
  
  会场不自然地倾斜着,扭曲着。吴峻生觉得自己是一只绵羊,让人牵着走。
  
  赵珍头一个举了手。
  
  邢作山犹豫了一下,也举了手。
  
  跟着一个。
  
  又一个,又一个。
  
  渐渐地,东一个,西一个,手都举了起来。
  
  吴峻生心里憋得慌,又不能发作。
  
  谁还同意?老少党员们的手举成一片,一片麦秆儿一样。
  
  吴峻生被夹在举起的手臂中间,很不自在。不知怎的,手也跟着哆哆嗦嗦地举了起来,也成了一棵麦秆儿。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8#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20:16 | 只看该作者
  七月二十日
  
  闫三儿跳跺脚儿的嚷:
  
  什么?就这么就算完了?
  
  你跟我发什么火儿?大翠搁下饭碗,说,你一夜没在家是不知道,人家昨儿下午开的党员会,就这么定的!党团员捐了一部分,乡里边拿一部分。
  
  我不信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找丫挺的去!闫三儿扔下饭碗就往外走。
  
  嘛去?
  
  找牛占东去!
  
  牛占东家里的刚把饭端上桌儿,就听院里狗叫唤,牛占东端着酒杯往外一探身子,敢情是闫三儿!
  
  闫三儿一掀门帘儿进了屋。
  
  呵,刚吃?
  
  唉唉!牛占东站起身,不冷不热地说,喝两杯?
  
  刚吃完饭,也喝了。闫三儿说。
  
  闫三儿一屁股落座沙发上,拣起茶几上的烟就点。
  
  牛占东家里的出去了。
  
  平常闫三儿和牛占东就挺生份,没有说到一块儿心平气和的时候。本来嘛,两条道儿上跑的车。牛占东心里明白,在西河,闫三儿是刺头一个。
  
  闫三儿一抬眼皮,说,您喝您的酒,牛大书记,我问您点儿事儿。
  
  牛占东伸手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一个酒杯,给闫三儿倒了酒,说,喝酒!
  
  一边喝,一边聊!
  
  闫三儿只用手沾了下酒杯,似乎不领情。
  
  说吧。什么事?牛占东说。
  
  昨儿村里开会了?闫三儿说。
  
  是开党员会。牛占东说。
  
  闫三儿说,这回咱村着火,烧了多少亩麦子?
  
  一百零六亩,牛占东说。
  
  噢。那准备补偿多少呢?
  
  牛占东说,乡里每亩地给点儿,村里补点儿,这不是开会了,党员再捐点儿,全算一块儿,一亩地给三百斤麦子吧。
  
  是不是多了点儿?闫三儿话里带刺儿。
  
  牛占东心里一鼓胀,嘴上笑了:你瞧,这是什么话儿?多补点儿社员就少损失些。
  
  多补?那好,我们家八亩地东西全烧了,你给我一亩地一千斤吧!
  
  闫三儿挺正经地说。
  
  牛占东端在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发颤,说,你疯了?我哪儿给你弄这么多去?
  
  怎么?给不了?我可告诉您,书记,别人认了,我闫三儿可不是好打发的!糊弄人,告诉你,甭想,我问你,谁弄着火的?你想去!谁弄着火的你就找谁要去!我八亩地,一亩一千斤,我今儿垫个话儿给你,你瞧儿办!实在不行,咱们就去通县政府说道说道去!咱们呢,骑驴看账本儿,走着瞧!
  
  闫三儿把火柴盒往饭桌上一撇,走了。
  
  牛占东愣了半天,骂道:
  
  混蛋一个!
  
  七月二十八日
  
  来,今儿咱得好好喝喝!
  
  吴峻生招呼着。母亲忙着给炒菜。
  
  对,你们哥几个好好喝点儿,累累巴巴一天了。吴旺龙坐在炕上说。
  
  大爷您一块儿吃吧!来,您往前来!矮个儿的胖子说。
  
  我这腰!
  
  您就坐炕上!
  
  吴峻生找来厂里的哥们儿,给地里的棒子松土间苗,整整一天!这不完了活儿,举杯对盏,喝个实落儿。
  
  酒杯一端起来,白白净净的小全问:
  
  大爷,今年您村麦场着火,您家的麦子听峻生说也损失挺大的?这腰,就在场上扭的。
  
  那就烧就烧了?没给补点儿损失?
  
  说一亩地给补三百斤。
  
  就三百斤?那这火怎么着的?人为的?还是怎么着的?
  
  咳!人为的呗!
  
  那没抓起来?没让他赔损失?
  
  赔什么?不了了之。人家有人保着。
  
  保着?
  
  对。谁敢言语呀!
  
  吴峻生憋着一肚子气。党员会开完了,他就觉着不公平。难道老农民就那么不值钱?种点儿地容易吗?火着了?责任谁负?可倒好,没事一样!
  
  这几天了,他总在琢磨这件事,他觉得老街坊们忍让得过分了,干嘛这么窝囊?他觉得自己能挺起腰板儿!
  
  可是,沉闷的街巷里的风,让他心灰意冷,让他觉得没劲!
  
  他在心里反复着,一次次地鼓胀着情绪,又一次次冷下去。
  
  你们村儿当头儿的也真够可以的!胖子说。
  
  哪儿村好?都一样。
  
  这事儿要搁我,就给他往上捅!非搅和乱了不可!长得虎虎势势的李立说。
  
  对呀!现在这怂事儿,你什么也别怕!越怂,越挨欺负!大全说,听说着火是因为你们村妇联主任?她得担这个责任!
  
  咳!人家乡里有人,大队书记跟她又是一个战壕里战友!你搬得动她?吴旺龙说。
  
  那怎么着?有权有势也得讲理!
  
  那可不!谁保着她,一齐拿下!
  
  嗨!峻生,你就亮出胆儿来,跟她试巴试巴!我们哥几个做你后盾!
  
  我?吴峻生其实也正是这个心思,我也是瞧着这事太让人生气。
  
  干嘛呀?吴旺龙急忙掺合,让峻生捅马蜂窝?怕是到头来连自个都保不住!没用,你把人家弄进去了即便,你就安宁了?你有人家签儿硬吗?到末了还得回西河种地,还得在人家手底下。
  
  吴峻生不言语了。他明白爸爸的意思。爸爸就好似这么活着的。
  
  大爷,您老怕。其实,谁怕谁?
  
  哪儿呀?你们别想一出儿是一出儿。社会复杂了,捅出漏子你们就傻眼!吴旺龙说。
  
  都不言语了,都明白,别呛着老人……
  
  吴峻生一仰脖儿就喝进去一大口酒!
  
  哥几个喝!吃菜!
  
  吴峻生翻过来调过去琢磨父亲的话,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至少是活生生的现实。但是,他想,他应该有另外一种活法儿。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39#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20:29 | 只看该作者
  七月二十九日
  
  思来想去,脑袋瓜子里转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儿,吴俊生一攥拳头,我不能他妈的这么废物点心!即便伤不着人家半点儿皮毛,也不能瘫子打猎,坐着空喊!
  
  那也得想得周全些,打不中要害,倒不如不放枪。
  
  吴俊生琢磨着给县里的领导去封揭发信,把真实情况抖落抖落,县里边是大场面,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吧!要不怎么体现为政清廉呢?
  
  对,就这么着!只要县里边儿的人收到信,说不定就能下来查个水落石出。这场火,在西河村来说,是大事了!
  
  思衬了一整天,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措辞改了又改,到晚上真就是滚瓜儿烂熟了!
  
  晚饭扒拉了几口,吴俊生推开信纸,开始落笔成文,他觉着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让自己感觉有劲的事情。就如同自己在制造一颗炮弹,到时往炮膛里一推,放出去,那是什么劲头儿!他在部队上当的是野战炮兵,他喜欢放炮。
  
  这一炮,他一定得打响。西河村的老少爷们儿,知道他在干这样的壮举,但凡有点儿思维的,能不支持他?
  
  写下开头一句,他却写不下去了。
  
  他忽然觉得有件事没做,他觉得应该找个人参谋参谋!这个人应该同他具有一样的心思。应该是乐于打抱不平的,还得是知道详情细底儿的!
  
  闫三儿。他想到了闫三儿。
  
  他知道闫三儿抗上。
  
  闫三儿跟大翠还有他们那小丫头儿正在丝瓜架底下吃揪疙瘩呢。房檐下一盏电灯发着昏黄的光亮。蚊子,飞蛾子什么的正围着灯泡儿上下左右翻飞。
  
  吴俊生禀明来意,闫三儿并没有显出太大的兴趣。他一搁饭碗,说,得给他们找点儿麻烦!
  
  吴俊生说,咱联合起来,往上边反映。
  
  闫三儿说,你别把事想得简单了。你去做,我配合你。但我不出头。
  
  吴俊生的热情被闫三儿的平淡定了格儿。
  
  闫三儿扔下筷子,忽觉得有点儿扫吴俊生的兴致,想了想说,我给你搂后背腰!
  
  嗯!吴俊生听得迷糊,勉强。
  
  闫三儿却别有一番心思。
  
  不过,怕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吧!闫三儿说,现实间的事你还瞧不出来,甭来那客气的!真弄到逮起谁的时候,也没你什么便宜。再说村里的人都是牛蹄子两瓣儿,谁跟谁都裂咕着,不齐心儿!
  
  吴俊生说,依你怎办?
  
  闫三儿含混混地说,跟他们甭客气!
  
  我客气了?吴俊生想,我跟谁客气了?牛占东?
  
  闫三儿不会,也不想斯文。到头来拔不掉人家一根儿毫毛,何苦呢?跟他们干,你得来横的!还得多个心眼儿!吴俊生你有墨水,也有那勇气,可你天真呀!不过,这也可能是条道儿,真能遇上个能体察民情的大头儿,下来动动牛占东,当然让人高兴。不过,喊冤的人多了,明镜高悬怕是悬不到西河街上来吧?
  
  闫三儿思衬了一下,真格地不能扫吴俊生的兴致,说,捅他丫挺的!
  
  吴俊生说,就这么办!
  
  八月十四日
  
  隔着玻璃,刘正威瞧见大队院里堆了不少化肥。赵珍在旁边帮会计收钱呢。有两辆牲口车停在那儿,有人往车上抬化肥。
  
  牛占东手里拿着一页纸,仔细瞧了瞧,然后递给刘正威,说,底儿全在上边呢!
  
  我要的是实数。刘正威说,嘴上严点儿。
  
  牛占东心说,往上汇报的材料我也看了,说西河这一次着火,烧了五十多亩的麦子,可实际不下百亩!这事儿可烂传不得!
  
  本来,刘正威是想等牛占东到乡里开会或别的茬口儿再细聊的,但这几天他心里发毛。今儿事儿少,就到西河来了。
  
  院子里拖拉机突突突响起来。
  
  闫三儿开着手扶,拐过弯儿,车厢紧靠着化肥垛。“嘎”的一声,停车,熄火。他围着化肥转了一圈,走到赵珍和会计面前,说,来十五袋儿。
  
  赵珍心里犯怵。这闫三儿说咬她一口就咬她一口!没抬眼皮儿,记上数,说,交钱吧,二百五十块钱。
  
  闫三儿手脚麻利,早往车上抱了三袋化肥,赵珍说话,他不理茬儿。
  
  赵珍鼓了鼓勇气,说,喂,先交钱!
  
  闫三儿回过脸,肩上还猴着一袋化肥,说,装完了再说!
  
  赵珍不言语了。
  
  闫三儿挺肩,松手,肩上的化肥好像没控制住,带得他人脚底下绊蒜一样,化肥顺势就朝一边滑落下去,只听嘶拉一声,化肥袋被车厢上的把手划了个大口子!雪粉状的化肥像洒水一样流了出来!
  
  赵珍连忙说,坏了算你的!
  
  一听这话,闫三儿就火往上拱!我也没说不算我的!你干嘛?我还不要这袋儿了!
  
  闫三儿把破了口子的化肥袋往地下一推,说,我花钱买好的来的!这袋儿不要!
  
  赵珍就有些忍不住,说,你弄坏的!
  
  闫三儿冲到桌前,扒拉开交钱的人,说,你怎么这些事儿?老子就买好的!
  
  你充谁老子?赵珍不软不硬地补了一句。
  
  你!怎么?不行?
  
  闫三儿往前就逼了一步。
  
  赵珍心虚,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下身子。
  
  在屋里的牛占东听外面的音儿不对,见闫三儿那架势,心里就一咯噔,这小子要找麻烦!
  
  “吱”地一声儿,牛占东出来了。赵珍心里踏实了些,说,一个儿个儿来,谁特殊也不行!
  
  闫三儿早盯上了牛占东,气头就憋憋着,往上拱。他转向赵珍说,谁特殊?谁特殊谁不是人揍的!说这话,一抡胳膊把一把票子拍在桌儿上,一分不少,你说谁特殊?
  
  闫三儿又把脸扭向牛占东,说,你说,谁特殊?
  
  赵珍不言语了。
  
  众人感到气氛不对,都屏住呼吸。
  
  牛占东走上前,有点儿恼不叽的,说,闫三儿,干嘛呀?这是大队部,没点秩序行吗?
  
  秩序?闫三儿脸变形了。朝牛占东说,你看见了吧?我来这么半天了,我破坏秩序了?我哪点儿做得不对?
  
  此时的闫三儿瞧见牛占东就想到了那熊熊燃烧的麦垛!他的麦子!他突然嚷道:他妈的讲什么秩序?真讲秩序麦子还不至于全烧成灰儿了呢!
  
  赵珍的心窝被猛捶了一下似的。她有些不自然。
  
  听到这话,刘正威感觉,这位社员来者不善。
  
  他走了过来。
  
  闫三儿猛然发现牛占东身后这位穿戴整洁,干部模样的人。他觉着眼熟,他想起好像是乡里的一个头头儿!好吧,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把骚的臭的折腾折腾。
  
  牛占东一阵窘迫,嘴巴像被突然间抽了一下子,木丝丝地胀痛。
  
  牛占东说,赵珍,收他钱,赶紧让他拉走。
  
  闫三儿一摆手,慢着!怎么不想跟我说了?
  
  刘正威正走到牛占东背后,众人把目光移向他。话头儿扯到了燃烧的麦垛,就不是个好兆。他在心里边告诫牛占东千万别弄过头了。但他刘正威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懦。他在这个场合除了威严和公正不能披罩别的什么面具。
  
  牛占东就有些挠头。
  
  吴峻生赶着骡子车悠嗒嗒进到院里,他也来拉化肥。后面吴旺龙骑车跟着。
  
  吴峻生看看一堆儿人,不知在干嘛。
  
  突然,闫三儿伸出右手抄起会计的算盘猛地朝牛占东砸去!那一场大火把闫三儿的心烧糊了,他觉得跟牛占东没必要再费什么口舌,他嘴里骂道,牛占东!我让你牛!
  
  牛占东急忙躲身。
  
  众人一惊,急着去按闫三儿。晚了,出手了!算盘从牛占东头左侧飞窜过去,“哗”地一声砸落在刘正威的脚下。碎了,珠子滚落,四散开去。
  
  你干什么?牛占东火往上撞。
  
  干什么?闫三儿被人拽着,脸涨得红紫,说,牛占东,甭净弄那些猫腻儿。我问你,还记得我那天在你家里怎么跟你说的?西河村人不是那么好欺负!
  
  刘正威忙上前说,有话好说,别动手!
  
  闫三儿一甩脑袋,说,这还算客气的呢!
  
  刘正威心里打鼓。
  
  吴峻生把车闸勒上,往前凑合。
  
  吴旺龙诧异地瞧着。
  
  赵珍不知躲哪儿去了。
  
  牛占东没挨上砸,万幸,火气头涨了又涨。当这么些人的面儿,丢这么大的份儿!太没劲了!管不了你是不?
  
  你管谁?闫三儿没动,拦着他的人也松了手。
  
  刘正威转身回屋子里去了。
  
  闫三儿脸憋得崩崩的。他不再言语,却突然间动作,冲向牛占东,一把揪住了牛的脖领子,一个大嘴巴子就抽了过去。好家伙,山响!牛占东一个趔趄,火烧火燎的。他顾不得别的了,也动作,两人扭打在一起。
  
  吴峻生想往前去,吴旺龙扯住了他的衣衫,说,你干嘛去?
  
  吴峻生回头看看爸爸,没言语。
  
  刘正威感到事情不妙。拉着!
  
  闫三儿的拳头雨点般落在牛占东的脸上,身上。人们惊诧!闫三儿疯了!
  
  刘正威心里一动,果断地冲进广播室,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牛占东又挨了一阵乱捶之后,挣脱开,捡起砖头砸向闫三儿,溜了手,砖头砸向了窗子上,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众人没有迟疑,一齐上前,分别拉闫三儿和牛占东,闫三儿气喘吁吁,被抱住,但还不想住手。
  
  牛占东不成了样子,衣服被撕扯了好几处,脸上淌着鼻血,他突然感到一阵晕旋,两腿就瘫软下去。
  
  不到一刻钟,派出所所长大张骑着侉子带着警员小李子赶来了,人们见状,知道不妙。
  
  吴旺龙下意识地向后躲去。
  
  赵珍扑腾着胸口,躲在化肥垛后边,不知如何是好。
  
  大张一下车,就把闫三儿扯进了屋。
  
  刘正威想,这节骨眼儿上只能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吴峻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种愤愤的情绪扰得他浑身不舒服。
  
  闫三儿被带上手铐子,弄走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54

主题

1986

帖子

101

八通币

博士后

Rank: 8Rank: 8

积分
13141
注册时间
13-11-25
40#
 楼主| 八通小文 发表于 14-10-11 16:20:41 | 只看该作者
  八月十五日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早晨的阳光温暖和谐。
  
  罗玉刚把刚打来的开水放好,一转身儿看见刘正威进来了。罗玉刚说,您够早的呀!
  
  刘正威面无表情,说,小罗你盯着点儿,等见着李书记,你蔫巴劲儿地告诉他,在乡里等我。我去西河,中午下班前回来。
  
  罗玉刚猜得出刘副乡长去西河为的什么事儿。昨天派出所带来的那个闫三儿就关在这个大院儿里。他没见到当时的场景,但大队书记挨打的事可是千真万确。打了人,当然派出所得管,拘留起来也该。不过牛占东挨的这顿打完全同那场大火相关,这就让罗玉刚感到不满。牛占东他了解,那场大火的前因后果他也知道。牛占东也好,刘正威也好,在这事儿上所做的一切,谁知道了谁的心里不结个疙瘩!老百姓谁是傻子?谁没意见?闫三儿再不是个东西,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去耍二百五吧?
  
  罗玉刚觉得,牛占东挨打还是少点儿!
  
  这话只能搁在肚子里。
  
  愁坏了刘正威。
  
  要是平常的乱子即便除了人命也不过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这闫三儿动起武的来着实让刘正威费了一番脑筋。牛占东挨了打,你不能不拾茬儿。闫三儿这么一来,你就不好办!昨儿个也实在没别的好招儿,才让派出所去的人。过了一宿,刘正威觉得并非上策。这闫三儿是因为麦场着火而冲牛占东来的,你如今再激他,怕是火上浇油,他非得扒扒根儿不可。那时候,你谁也收拾不了,一连这场大火的骚干零碎儿都得抖落个底儿朝天,上边要是插手,你个刘副乡长也难招架呢!
  
  刘正威来到牛占东家里时,牛占东正坐在家里歇着。
  
  昨儿个闫三儿那通糊涂捶并没伤着要害。只需养上十天八天的就行了。现在关键是闫三儿,你再瞧他扎手,反正撞上你了!怎么着也得想点儿着儿哄住他方才不致于乱了方寸。牛占东挨的这通臭揍,多大的怒气也得咽到肚子里去。只要闫三儿不闹腾,火灾的事就能过去。
  
  都明白。
  
  牛占东想,闫三儿要一亩地补一千斤麦子,看来不能不应了。这小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从牛占东院里出来,刘正威想了想,说:
  
  最好你给闫三儿陪个不是去!
  
  我?
  
  对!
  
  牛占东一琢磨,这么办并不亏!
  
  刘正威回到乡机关大院,刚好到了下班的时刻。罗玉刚告诉他,李书记还没回来。他思衬了片刻,没急着去食堂打饭,他想着那个闫三儿,推开门,急着去找派出所的大张……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免费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 广告联系| 手机版|小黑屋|八通网  

GMT+8, 24-6-18 21:17

Powered by Discuz!

© 2004-2014 Bato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