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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麦垛
六月二十五日
临近晌午,闫三儿又来场上瞧瞧。这之前,他打发媳妇大翠来过三趟,都说王家四叔的麦子还没打完。人家说快完活儿的时候,一准儿来叫,不让别人加塞儿。现如今分田单干,村里把机器安上,排队打场,就是你自家的事了。闫三儿有八亩麦子,昨儿早晌就全拉到场上排了个儿。他有辆手扶,干活儿麻利。到这前儿一天多了,也该轮到了。
大垛大垛的麦个子在场上围成了一条弯曲的山脉。这几天是收割高潮,场上集中好多麦子。一家一垛,挨肩并膀儿。四台打麦机轰轰隆隆吼叫着,麦场上沸沸扬扬。老阳儿也不赏脸,偏撒了疯儿似地毒暴火热,恨不得把人晒得秃撸一层肉皮。不过,还得念好儿,麦子干,好打。
西南风渐渐地起了兴,却也是热咕噜嘟,夹挟着麦甲子尘土铺天盖地,恰似蒸笼大锅,实实拍拍。
闫三儿在西南角那台机子排的个儿。老远的,他朝那儿望了望,机子旁边立着几个人,机子好像停着。
他没迟疑,赶紧走了过去。
爸,这趟多装点儿,回再来一车,上午就包圆了。
吴峻生抹了抹脸上的汗泥儿,说道。
行吗?
答话的是父亲吴旺龙。让老阳儿晒得黑皱的脸水儿捞的一样,褂子上的汗碱儿一道道儿,一圈儿圈儿,恐怕天才的画家不来老阳儿底下装麦个儿,也难做出这等绝活儿。
没问题吧?我上车码垛。
吴旺龙脚踩着自己的承包地,喘了喘气,用劲儿直了直腰板儿。他撩起包袱皮儿在脸上一抹,心里才稍稍轻松了点儿。十八亩麦子全割倒了,眼瞧着全捣鼓到了场里,再拼上两天打场,万把斤麦子就能进了院门儿,他心里有数。
小黑骡子拼命拽着车走,麦茬子被扑喳喳扎平在田里。
终于,地头上的渠坡儿这一次拼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拉上去。骡子在吼吓声中左摆右晃,不顾一切地扭向一边,麦车陷进渠沟儿……
闫三儿走到近前才知道,王家四叔的麦子已经打完,几个人正往扬场机边儿上折腾麦粒儿。妇联主任赵珍正招呼她找来的几个帮手在拉打麦机。
闫三儿问,四叔,您打完了?
四叔说,我的打完了。可,你瞧……
四叔说完,拿眼斜了斜赵珍。
赵珍丝毫没上眼夹闫三儿一下,手板着闸板喊,过来个人!挪挪!
闫三儿登时火就上来了!他冲过去一脚踩住了闸线,问,赵珍,你的个儿是怎么排的?
怎么排的?这不是轮到了!
赵珍一副当然的架势。
说真的,西河村街上谁不知道有个妇联主任叫赵珍?她怕谁?一贯拔尖儿抢上的主儿,关键时刻可不二乎。真正的脸不变色心不跳!嘴茬子压你一溜够!
闫三儿说起来可也不能算省油的灯。不过,他觉得自己还不是胡搅蛮缠,还是论事摆理儿为上策,和一个妇道人家大动干戈,没那个必要。再者说,大麦秋的,攒着劲还得打麦子呢!
闫三儿压着火儿说,王四叔打完了,这下份该我!我都排两天了!
赵珍也不示弱,说,机子边儿上最近的可是我排的!她用手指了指入料口儿下边堆着的几个麦个儿子。谁都明白,那是临时拿来打马虎眼的。
围过来好多人。村委会主任邢作山和一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也过来了。邢作山问,怎么了?
闫三儿说,没什么,有个不害臊的娘儿们想加塞儿!
赵珍的脸腾地一下就成了紫茄子,她嚷道,你骂什么人?谁加塞儿?赵珍腰一叉,头一歪,甩出一副吃人架势。
邢作山拿眼盯了盯赵珍,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他紧着抹开了稀泥儿,说道,不至于的啊!都谦让点儿!
年轻干部也上前说和,都是老街旧坊的,争哪家子?轮到谁,谁家就麻利儿打,这么好的天儿别耽误着啊!
闫三儿认识这年轻干部。虽然只说过几句话,但知道他是乡里下来的包村干部,叫罗什么来着?
闫三儿抄起钢叉,转脸喊他媳妇和两个弟弟,拉打麦机!咱们打!
赵珍抱起准备好的麦个子就往机器里塞。她琢磨,反正先打了我的麦子,你就甭想扫干净。
闫三儿握着闸把儿的手正要往上合,一见赵珍填料,松开了。他上前几步揪住赵珍的汗衫,猛地朝边上一带,说,你找死哇?
赵珍差点栽倒在麦垛上。
闫三儿!你要干什么?邢作山看事要坏,忙拦。
干什么?我想打麦子!
赵珍站稳脚,转身冲向闸板,用力一踹,埋得不深的板架子扑地一下栽在散碎的花秸上。她气坏了,上前去,一脚踩着闸板,一手握着闸把,头发披在脑门儿上,活脱脱一个泼妇。
闫三儿,别不识抬举!你说,今儿你让不让我打?
赵珍的意思,打麦机旁边就有我的麦子,我合上闸就开打,你有什么法儿?
帮赵珍忙的两人早躲一边去了。
闫三儿哪容得这等蛮人,抡起钢叉把儿朝赵珍就要打过来。
其实闫三儿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她,真拿钢叉拍她,还不得拍死呀!
赵珍也不示弱,这时候哪儿还顾得上别的,握着闸把的右手一用力,一下子就把闸合上去了!
这一合不要紧,一簇火星子腾地一下就窜开了!燃着了花秸!
赵珍啊了一声,松开手就跑!正这时,风来了……
闫三儿眼急腿快,转身跑向百米开外装在电杆上的总闸。
邢作山慌了,快,弄灭它……
几个人手忙脚乱。麦秸太干了,散碎的麦秸被风一吹轰地就扬起来了,带着尘土,火星子,刮向旁边的麦垛……
快去挑水……
但来不及了,风也正紧,越扑打,火势越冲!
场里的人乱起来。
西南风也凑热闹!火舌猛兽般爆发在燥干燥干的麦秸上,扑向近在咫尺的大堆的麦垛!
爸爸,你瞧!
啊?着火了!
麦场方向的上空腾起可怕的烟雾。一只巨大的黑手伸向了吴旺龙的脑膛。那场里有他的十多亩麦子呢!他慌了,他感到喉咙里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难受死了!他下意识地拉紧了手里的缰绳,他的腿发软,他赶紧扶住了车辕子。
峻生,你在这儿瞧着牲口!
吴旺龙歪歪斜斜地直朝着麦场方向跑去。他的麦子呀!
他的身影在田里奔腾……
场里,火舌肆无忌惮地吞噬着麦垛。邢作山喊破了嗓子。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分男女老幼,在烟雾里扑腾!
年轻干部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扭身儿从混乱中冲出来。抄起一辆自行车就朝村委会奔去。
十里地之外的乡政府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全乡二十个村的当家人都来了。乡党委的李书记正讲得起兴,从全国全省一直讲到全乡的麦秋形势,再三强调,三夏安全生产,三夏防火工作的重要!正在这时,女电话员急切地推开会议室的门。
李书记!火,西河麦场着火了!
会场一下子哗然!李书记蹭地站起身,快,报警!
一种不安穿透了每个人的躯体。
台下,西河村的支部书记牛占东的脑袋嗡地一声,像被谁猛击一下!
火焰的力量一次次强劲,一次次形成高潮。浓烟裹挟着麦秸的星红轰轰爆起。巨大的热浪灼烤着慌乱的人们。烦躁的焦糊味儿,淹没着收获的喜悦。
吴旺龙通身泥汗淋漓,跌跌撞撞地跑到场边儿上时,被这狂恶的灾变震慑住了。他木呆呆地愣在那里,两条手臂无措……突然,他像疯了一样,一种掺合异样滋味儿的想挽救自己美好愿望和满足的实实在在的力量充溢全身。他耳边火焰的呼啸声愈来愈大,他眼前一片晕眩。他失去理智般冲向正在燃烧的麦垛的近前,热浪灼烤着他黑红的脸膛。他躲着热浪,他喘息着,他冲向正在燃烧的麦子!
旺龙,快过来!
他听不见,他的毛发已经燃卷。
他抱起一抱燃着的麦捆,踉踉跄跄地往外冲,向外闯。终于,跌倒在地……
可怕的灾变的信号触动他的神经的一刹那,他牛占东即刻想到自己在火灾面前所要充当的角色,所要承担的份量。他没有迟疑,只在心里叩问自己这样的事实为什么单单降临到他的头上。他作为西河村第一把手遇上这等事无论如何谈不上幸运,而是确凿的倒霉!当那大垛的麦垛在火中挣扎扭曲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清楚,现在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挽不回损失了!他在消防车揪心的鸣叫声中扔掉自行车,加入到了灭火的人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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