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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疼痛的,渐渐消亡的暗涌——《孔雀》
新年观看的第一部电影。竟有年末的气息。萧疏里百感杂陈。回家路上,总觉得原本干干净净的街上一地爆竹炸碎后的红皮。耳朵里,脚底簌簌。依稀是多年前的一幕。似曾相识的恍惚借着寒风从背后一点点渗透。我不想回头,即便灯火阑珊处真有一只开屏的孔雀。已回还不了,相望徒然。看清并主宰这妥协吧,我们习惯了无痛无痒。
姐姐最终还是哭了。压抑无声,撕心裂肺。在一堆鲜艳的西红柿面前,她用尽全部的力量也掌控不住泪水的奔涌。一座城在心中轰然倒塌,虚无的没有一点灰尘。我们需要多长的时间来安心顺命?十年或者一生?这是一场决绝的告别,背叛、妥协、还有死亡。缔结一个稳妥的婚姻,生养一个正常的孩子,上天保佑他那规矩的子民。孔雀开不开屏已经不再重要,看没看到开屏也不再重要,那些过期性质的安慰不过是一个悲伤的玩笑。时间无限的延伸拉长,淹没那些曾暗涌的水草。
不断被白热蒸汽顶起的水壶盖,藏匿着青春梦想的手风琴,夏天悬挂在门上的褐黄竹帘,房顶上摊晒的白色萝卜条,成批成批涌出厂门的纺织女工……时钟漫不经心的回拨到旧日的某一刻,影院里重逢,彼此温热对方的眼睛。夏末的日子里,母亲在把斩烂的西红柿一点点塞进刷干净的输液瓶里,不久它们就会进入沸水锅内,挣扎煮熬。密闭起来的是早已肢解凌乱的身体,它们被动等待在一个漫长的冬日里,摊开自己混沌的血肉和微存的气息。当时阳光下的我,肯定不会有如此这般的感慨。我在低头用白色粉笔奋力刷着我那唯一的白色球鞋。湛蓝天空里漾过一阵流动轻盈的鸽哨。少年都会抬头眯眼去看,因为飞翔总会让人心旌摇动。
姐姐的降落伞终于飞扬起来了。拖曳在自行车后,因风,它涨满成一朵盛开的花。只有梦想是公平的,公平到无论你多么卑微渺小,它都会随风以种子的名义在你心头萌发。蹬车,撒把,飞翔的梦,谁不会爱上她,这个陶醉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我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不需要眼泪来打扰,她猛得钻进我心脏,那里有我往日的缺口。我听见自己在一遍遍宣读:姐姐——就——是——我。我不知道顾长卫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他在拍摄别人还是在拍摄自己。我只知道,我在观看别人也在观看自己。如此说来,弟弟也是我,哥哥也是我,当他们一个追奔骑自行车的女孩,一个持着向日葵走向纺织女工的时候;当他们一个离家出走,一个打烊回家的时候。人生就是由一个一个这样的故事堆起来的,那里有皮屑血肉还有气泡和空隙,当你用手指去触碰它们的时候,它们坠地粉碎成零乱的脚印。你曾经的快马和刀被你遗弃还是变卖或者根本就不曾存在?
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乘坐公汽。漫无目的的随它载我飞驰。我不知道我会在哪个站口下车,我不知道谁在控制我的方向。颠簸中,那些曾在心底暗涌的梦想时而疏离时而靠近,抻拉着我的心脏。在弹性限度以内,疼痛加剧着悲伤,直到松垮下来的那一天。汽车在奔跑,我的身体在被幻望的车轮一遍遍碾压。
姐姐那张平静的脸在银幕上一次次闪过,其实她至始至终都在尖叫着。她奔跑着,挣扎着,乞求着,兽一样的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她伤痕累累扬着她波澜不兴孤傲的脸。那致命的精神洁癖和美丽幻望是她存活的支柱也是戕害她的魔鬼,她把自己订在云端拒绝与生活顺理成章的合作。她脱掉裤子,用少女的尊严交换梦想。但命运是那么的强大,它冷笑着等待你的屈膝一拜。冰凉的药瓶,冰凉的水,冰凉的目光,谁会在半空中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永远刷不完的药瓶,永远没有头的庸俗生活。命运就这样心怀鬼胎地冲你一笑,它把现实的利益捏成饼干渣,引你出洞。你还能忍耐多久,十年或者一生?剪短了头发的姐姐坐在那个男人的自行车后走了,隐藏着阴霾和阳光的曲折小巷里有多少这样千篇一律的情节。
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我的姐姐开始了她频繁相亲的日子。她的面容一天天憔悴,偶尔会躲在放杂物的小屋里抽烟发呆。她不再写诗和小说,这些东西忽然间离她那么遥远。她慢慢消耗着,抵抗着,等到年龄再不允许她待在家里时,面无表情地去剪短头发。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烙在脑海抹不去。等我上大学的时候,她写来信,说她正磨好土豆粉做冬天的粉条。土豆是她亲自买来的,土豆粉是她亲自磨好的,粉条是她亲自压出来的。她等着我回来到她家里去吃。我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奔流。生活多么强蛮!
从洗瓶子到吹瓶子。这就是生活的变奏?姐姐终于没有放声尖叫,请让她保持最后的尊严。她卷着铺盖回来了,但没有任何东西会在原地等着她。生活的潮水里,大家被摧枯拉朽般冲向未知的地方,眼泪是最后的祭奠。是谁在招手,匿在汹涌人潮中。正常阳光下,再婚的姐姐过起正常的妇女生活。风再吹不起涟漪,因为没有了水。那只没有结局的降落伞呢,它落在何处。
面对命运和生活,哥哥是油滑的。他迎难而退,自己刺破自己的梦想。他与生活结盟,惠得私人的孔雀园。这没什么不好,人人总要这样。面对命运和生活,弟弟是无谓的。他避难而逃,缩进脆薄的壳。他寄生一隅,遍身软软的毛。但那些曾经涌动过的,暗夜里都会或深或浅的痛吧。
人生,大概如此。
回到电影,回到电影的皮。正如我所预料,这部片子不可能得到金熊大奖,也不会空手而归。这不算遗憾,作为一部参赛作品,它太安静,缺乏尖锐的冲突。凡人的故事,本就是将晚薄阳下的一只苍蝇,嗡嗡声也悄然隐退。我唯一不喜欢的是它的叙述结构。把姐弟三人分开来,更加重了哥哥弟弟故事的薄弱。也许记忆本来就是断裂的,这样也好。就像弟弟的断指,弟弟那些离家的岁月。还是删减过去吧,还是忽略过去吧,满目创痍,谁要提起?!
这部片子让我去影院看的还在于演母亲的黄梅莹。她是个很很不错的演员,一直以来,她的眉目间就杂糅着人间百味。张静初的出彩是理所当然的。而黄梅莹,电影总对她太薄。一如翻云覆雨的人生。
弟弟离家前看的那场电影,显然是刻意安排。那是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让弟弟暴笑的是这样一段场景:朝鲜老爹给孩子介绍了一个对象,很肥胖粗壮的一个姑娘。孩子闲丑,朝鲜老爹说:人家一年能挣六百个工分……漂亮脸蛋能长出大米?老爹的话显然过时了。但六百个工分是实实在在的。这个并不高明的暗示下,弟弟放肆的笑让人恍惚悲伤起来。多年以后,弟弟还会不会记起这部电影,记起六百工分,记起自己轻佻的笑。
巧合和偶然预示着人生,我们接不接受这些凄楚的玩笑。
人生,大致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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