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没长大苦楝树》

  
      小雨对陈年往事地回忆，缘于一篇关于苦楝树的短文。
      1972年小雨中学毕业，16岁，已长的眉清目秀，白白净净，1米74的个头。体重不足110斤，文文弱弱举手投足与同龄的孩子略有不同，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城里下放户的孩子。渴望读书的他因为家庭的原因没能上高中，不情愿的回到村里参加劳动，不能继续上学是他终身的痛。不是他的学习不好，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上高中的条件很简单，1、语文、数学、外语平均85分以上。2、家庭出身要好，贫下中农战领教育阵，推荐选拔，全班54人招生11人，只有8人考过分数线，小雨家庭出身贫农，但是，祖父当过国民党的保长、乡长，国民党员的身份在文革中才暴露，被定为隐藏最深的历史反革命，学习再好，升高中自然无望。
      春节过后，小雨由大哥带着腼腆地走进生产队的办公室，那时的队长办公室不像现在的村干部，老板桌、老板椅、电话、笔记本电脑。实际上是饲养员驻的两间大屋，正是隆冬，厚重的棉门帘后面坐满了等待派活的社员，屋内空气混浊，烟雾缭绕，一股股旱烟味呛得小雨咳嗽不断。生产队长歪着头，咪着一双小眼看了一会小雨，对着小雨大哥说让他跟刘把式学赶车吧，冯家老三，一听有人接替他地活高兴的差一点从炕上蹦起来，因为刘把式是队里有名的大奸头，只要是跟车小孩一个人能完成的活，他绝不帮干一点，比如拉土、装粪的活他不是在一旁抽烟就是喝水打遛达，要不找个借口溜回家挑水，或去电磨房碾米、磨麺。换了小雨后刘把式一切如故，一次小雨独自卸一大车土，一不小心从车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肋骨。那时社员挣工分也和工厂工人挣工资一样，分三六九等，队长、副队长、会计一天记8.5分记满勤，壮男劳力出工一天记8分，女劳力7.5分，队长给小雨定得4.5分。那年，年终结算，10分价值0.8元人民币，小雨劳动一年报酬多少?一算可知。当年的小南庄是公社树立的先进典型，社员劳动一年的收入中等偏上，经济落后的村子有一年10分价值0.02元人民币，一个光棍汉都养不活自己，拉家带口的可想而知，社员一年口粮420斤毛粮，10岁以下320斤，小麦、水稻、玉米平均价0.12元左右，红薯不计斤数，免费，自食其力的小雨，劳动虽苦还能忍受，政治上的压抑却让他喘不过气来。
       两年后，小雨比两年前壮实了许多，魁武帅气，长大成人加入到壮劳力的行列，干一样的活，工分却是7.5分，7.5就7.5吧，小雨敢怒不敢言，那年村里来了许多知青，小雨的姐姐经常带女知青到家玩，本来这事与小雨没半点关系，小雨从来没和来家的女知青说过话，政治队长却怀疑小雨的姐姐动机不纯，找了个罪名批了小雨半个月，从此小雨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同龄的年轻人都渐渐疏远了他，那时没有电视机家里连个收音机都没有，劳动之余，小雨就以看书，打发时间，小雨的二祖父家有许多藏书，他家是烈属，二祖父的大儿子四野的解放军，战死沙场，村里的造反派不敢找他麻烦，这些书得以幸存，一日小雨翻看二祖父收藏的50年代的旧报纸，看到一篇介绍苏联园艺师米丘林事迹的文章，突发奇想，小雨想把葡萄和枣树嫁接，大桃和柳树嫁接，不懂技术就到村东河滩苗圃地找二狗子请教。
      小南庄，地处北京东南，四面环水，村东村北碱河流过，村西、村南人工干渠水源充足，村子西高东低，村西土地庙，文革破四旧拆了。村东文庙50年代改做小学校，主街上十几株古槐不知长了几百年，巨大的树干两三人手拉手才能抱住，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离村几里都能看到，夏天是人们处暑纳凉，侃大山的好地方。解放20多年了村貌依旧，社员们依然大都还住着老房子，民风淳朴人际氛围融洽，当然几个文革幸运儿除外。早晨鸡鸣狗吠，炊烟四起，傍晚夕阳西下红霞满天，炊烟袅袅，几十里外的燕山山影时隐时现，天蓝蓝，水清清，空气新鲜，夏、秋几十亩油菜花金黄一片，招蜂引蝶，碱河河堤上洋槐树，槐花飘香，引来养蜂人放蜂酿蜜，河水清澈见底，鱼虾成群，野鸭、白鹭不时被打鱼小船惊起，翠鸟鸣叫掠过水面叼起小鱼飞走，队里百分之八十五的耕地，麦、稻两季，夏天麦浪滚滚，一望无际，秋天稻花飘香，不是南国，恰似南国，可惜，境由心生，身在其中的小雨感不到家乡的美丽。
      二狗子，大名佟强，身子骨不好，有哮喘病，社员们背地里都叫他喘儿，二狗子家不是村里的老户，父亲是冯地主家的长工，土改分了房分了地，才在小南庄定居，可惜命短翻身没几年就病死了，母亲带着二狗子姐弟四个度日，本来二狗子长大后应该是膀大腰圆的棒小伙，可是因为母亲的一个善心而改变了命运。
       三年自然灾害后，小南庄社员终于迎来一个丰收年，脱粒后的稻草垛成了山，队里决定建个草袋厂，公社领导非常支持，选派了政治觉悟高，技术好的公社草袋厂的工人来支援。那时的农村谁家院里院外没几棵枣树，那时的人们没有经济头脑，卖枣子赚钱。除了留小部分晒干来年端午节包棕子，大部分都相互摘着吃鲜枣了，俗语说；七月十五红嘴，八月十五亮杆。和二狗家同住一条街的冯明礼，冯明礼20多岁小名大孬，他家有棵枣树刚进阴历八月就红了，引得大人小孩都去摘，大孬的姐姐在草袋厂上班，工作之余，也带公社草袋厂的师傅来摘枣，大孬的母亲精明强干，一眼相中了一个来摘枣的漂亮姑娘，就让大孬爬到树上用杆子把树尖上熟透了枣打下来。让姑娘带走，隔三差五的让大孬姐姐带姑娘来家吃饭，一来二去大孬和姑娘好上了，还生米煮成熟饭，姑娘的父母知道后，跑到公社领导那去告状说大孬破坏军婚，原来姑娘名花有主，早和一个解放军军官订了婚，大孬家几代赤贫，根红苗正，订婚不等于结婚，罪名不成立，在大队书记袒护下，就不了了知了。
       大孬家，人多房少，婚后的大孬无处安身，心地善良的二狗妈让大孬一家三口，搬进自家的三间厢房，那年二狗十四、五岁，姐姐出嫁了，大哥弱智，弟弟年幼，大孬一家给平日宁静的小院带来几分活力。
       大孬媳妇，大高个，身材窈窕，杨柳细腰，一头长发乌黑发亮，面似梨花，天生丽质，最大特点就是晒不黑，不像有的姑娘、媳妇一到夏天就晒得脸上黑里透着红。貌美如花，却生性放浪，一到夏天就赤裸上身，只穿一条手工缝制的红布裤衩，在院里转来转去，阳光下在红裤衩的反衬下大孬媳妇白的刺眼，真可谓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看的初懂人事的二狗目瞪口呆，哈喇子砸脚面，大孬是大队专职治安员，夏、秋看集体庄稼，冬、春下夜巡街，年轻人精力旺盛，一天下午只有二狗在家睡觉，突然被一阵惨叫声惊醒，二狗跑到厢房隔着一小块玻璃看到他不该看到的一幕，大孬两口子赤裸着扭曲在一起，随着大孬的用力大孬媳妇发出阵阵惨叫，二狗面红耳赤，心慌意乱。自此这个画面在二狗眼前挥之不去，二狗欲火难耐，却有贼心没贼胆，只好自力更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不久二狗就瘦地脱了形，走路摇摇晃晃，二级风就要刮倒一般，终日辛勤劳作的二狗妈觉得儿子不对劲，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二狗道出实情，二狗妈没想到好心没得好报，愤怒的把大孬一家轰了出去。在村里老中医的精心调理下，二狗捡回了一条命，但也从此落下哮喘的病根，学业荒废了，人也成了病秧子，队里照顾他安排去管理苗圃。1966年串了几年屋檐的大孬一家时来运转，冯地主又一次被扫地出门，大孬一家搬了进去，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不久两口子都入了党，大孬媳妇还当上了妇女队长。
      小雨，和二狗子学会了菓树嫁接，知道了除杨、柳、榆、槐外还有白蜡、银杏、苦楝等树种，二狗告诉小雨苦楝树，成材后树高十几米全身是宝，叶、皮、花、菓可入药，在小雨再三央求下二狗给了两棵苦楝树苗，小雨把树苗栽在自家水井边的空地。春去秋来小雨搞的嫁接，除两株大桃与当地土桃嫁接成功，其余全部失败。冬天来了，小雨把两棵苦楝树用稻草捂得严严实实，又是一年春暖花开，苦楝树没有抽枝发芽，树皮也由绿变黄，小雨跑去问二狗，二狗告诉小雨他种的苦楝树也都死了。苦楝树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成了小雨心中的谜。
几年后小雨离开令他伤心、绝望的小南庄，开始新的生活。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人生渺若白云苍狗。转眼几十年过去，文革结束、人民公社解体、改革开放.终身未娶的二狗年老体衰被好心的姐姐家接走。
     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大孬夫妇失去了生存空间，儿、女大都不成材，长期营养不良，双目失明先后在穷困潦倒中死去，人事无常，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