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二狗子 · 发表于 08-11-18 23:31:58

像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居然也开始怀旧了。
二零零三年冬天。那个傍晚很冷，我和朋友在车站路转悠了半天，想吃点儿东西暖暖身子，那一溜儿大饭店把我们吓住了。我们向东钻进一条小巷，东瞅瞅西看看。得，就是它了，老重庆菜。猫腰钻进。
装修很破，老板很瘦。我们本来是要吃鱼香肉丝解馋的，结果听说火锅底免费，就兴高采烈地吃上火锅了。便宜啊，不占白不占。那晚吃的是红油火锅，终生难忘。据说川菜到北方都是要改良的，以便照顾我们这些不能吃辣的北方佬。但那天晚上的红油火锅，却辣得出奇，也麻得出奇。我记得吃到最后，嘴都失去知觉了。邻桌的客人也在咝咝哈哈地发出各种声音，女士们不断地用餐巾纸擤鼻涕。哇靠。
七八十块钱，还带喝酒的，锅底肯定是给免费了，绝对没骗人。我们觉得超级爽。从那天起，我们把平时吃咸菜啃馒头省下的钱，都花到它身上了。那就是我们的高消费。租住的房子，离老重庆菜很远。打车怎么也得十块吧？舍不得，我们步行。走一个小时怎么也到了。十块钱什么概念？两包红梅烟，或三瓶普京，或好几斤咸菜。我们一定要省。平时勒紧腰带，就是为了能去趟老重庆菜。
去的数次一多，我们拿自己不当外人了，耗的时间越来越长，从中午喝到下午，再从下午喝到晚上。这里成了我们的高级食堂，我们的精神家园。喝高了，吹牛吹累了，我就坐着发呆，看墙上的条幅：香飘满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它，只是想看。有时候，我也看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
她们都住在哪儿？她们一定很幸福。离老重庆菜这么近，随时可以来。她们真的去么？多长时间去一次？或许，她们嫌它太低档？如果是我住得这么近，至少每周两次。他奶奶的，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我要挣钱买房子，要住到它附近，三天两头吃红油火锅。我还要养小蜜，带着小蜜一起吃。她胆敢说不好吃，我就把她甩掉，再换一个。
就这么定了。
有钱赚的日子，没钱赚的日子，我们都要来。老板的话很少，只是在我们临走时笑笑说：你们又喝了这么多。为什么每次都喝这么多？是啊，为什么要喝这么多？苦闷？孤独？不得志？这些能成为借口么？我也说不好。
两年后，还是冬天，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破房子，就在它附近。梦想成真的一刻，你还会珍惜那个梦想么？生活啊，早已把我催残得变质了。我像蝗虫一样，从车站路吃到蓝调沙龙，从乔庄吃到西门，从通州吃到城里。每次醉后醒来，死狗一样躺在床上，开始忏悔，开始检点，这是折腾什么呢？
老重庆菜还在小巷里，似乎在执著地等着我这个老朋友。但是它也变质了，红油火锅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味道。它终于向当地饮食习惯俯首投降了，不辣，一点儿都不辣。要么就是，无节制的胡吃海喝弄坏了我的味觉。
喝多的时候，我还会看着墙上的条幅发呆：香飘满屋。我看它的时候，它也在看我。我看它的时候，心里很平静，至少不会再对人生啊什么的发一通感慨。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还像以前那么瘦。散步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他总是响亮地说一声：你好。整个夏天，他都坐在一辆三轮车上，或者，坐在马路对面的台阶上。我感到，他活得比我塌实，至少他不像我这样酗酒。
中秋节前夕，我和朋友又去吃火锅。我忍不住告诉老板，火锅没有以前那么辣了。他让人拿了一碗炒熟的干辣椒放进去，再三叮嘱我：这次真的会很辣，你要小心。
果然很辣，我终于找回了最初的感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从起点开始，再回到起点。那天竟然是我最后一次在老重庆菜吃饭。没过多久，它就在我的视线里永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发廊。
曾经的老重庆菜，我记不清去过多少次。但也只有那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拍了两张照片。我不可能留一辈子，但会留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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