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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沟以后
秋天,街门外挖了一条沟。陋巷内的人们进出变得很不方便。瘸子小心翼翼地推着自己的轮椅从沟上搭着的几块条状木板上走过,口中不停地嘟囔着。
沟由南朝北,纵深了一条小街,并且仍在不断地延伸。当当响的气锤声昼夜不绝于耳,水泥路面被破口翻弄开了花。着迷彩服的工人们站在没膝深的沟中一锨锨从沟中向外运土,不出几日,他们的头顶就没入沟中,只能看到深色的土壤从沟内挥出。挖出的新土堆在沟沿上,上面堆放着炸弹一般的氧气瓶和乙炔瓶,还有电焊机。沟内卸下了包着海绵的铁管,管粗如桶,是为附近的楼房输送天然气的配套设施。
“都快拆迁了,还做这些干什么?”大家有些不解。
“天然气公司也想捞一笔”有人这么说。
沟旁,横卧着一根废弃的水泥电线杆。中午,工人们一字排开坐在上面吃饭。每个人的前面墩着一瓶啤酒,手攥大葱,边吃边喝,吃的很带劲。
很快有孩子们呐喊着冲到土堆上玩耍。街上遛弯的老人们走到沟前,久久地凝视着深褐色的沟底沉默不语。沟从一些小饭馆门前挖过,工人们在食客的面前锨起锨落,相距咫尺,食客们皱着眉,脸埋在碗中,留着双耳听着锨镐声,心有余悸地吃着碗中的面条。在如此逼仄的一个空间发生着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双方居然可以相安无事,忍耐力和素质着实高的惊人。
但是,也有无法忍耐的人。
一天傍晚,陋巷中的自来水管被工人们挖断了。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正在忙碌晚饭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刀铲,涌出院门来到街面上,气势汹汹地找工头理论。
大姐叫喊着要给市长热线打电话,魏红追着工头破口大骂。大菊在一旁帮腔。工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置可否地望着工头。工头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一脸肥肉,脖子粗硕,腆着肚皮,吸着烟,同魏红的争吵升级为相互推搡。魏红从地上捡起一块转头,却被工头的一只大手推了一个大仰壳,紧握的半块砖随即脱手而去。“打人了,出人命了”一旁的大菊尖声呼叫。魏红起来后掏出手机给老公打电话。坐在一旁轮椅上的瘸子嗓音凄厉地喊“有本事朝我这来”。边说边用手杖朝自己的脑门上敲打着。小街上围满了人,交通开始堵塞,汽车鸣笛无法通过。黑狗黄狗惊慌地游走着。天色暗淡下来……
没过多久,魏红的老公回来了,他分开人群一把攥住工头的衣领朝自己面前一拉,工头有些狼狈地躬着背,粗壮的后腰露出了一块皮肉。工头也不示弱,一只手同样耗住魏红老公的衣领,两人撕扯起来。魏红老公排骨般瘦弱的身体却灵活,只见他一侧身,右手从腰间嗖地一声拔出匕首,左手将工头死死按在门前的槐树上,自己身体成“方”字形,拉开架式,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人气开始骚动,围观的人们向后退了几步。魏红老公眼睛直视对手说“我就是一亡命徒,八年大狱刚出来,活腻味了,正想找一个垫背的,今儿就是你了”工头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四肢僵硬不能动,语气缓和下来“大哥,有事好商量……”
水管很快修好了,大家都得到了补偿。
在小街的尽头,荒芜着一间厂房,顶棚轩敞高大,没有大门,四季黑洞洞的。天气晴朗的时候,只有一道光柱从顶棚的一个窟窿渗下来,在幽暗的仓库中有了一种舞台剧的效果。光柱中有些尘埃和飞虫飘来荡去,内容充实。鲜亮的光柱宛如这栋废墟的回忆,而尘浮荡其间的尘埃似乎揭示着一个个跳凸神秘的事情历历在目。
开掘的沟壑一直延伸到厂房前,在那里堆积起高耸的土丘,松软的沙土很快就被孩子们踩实。人们对土总是有着强烈的依恋,而这种依恋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逐渐淡化,然后寻了旧途在某一个临界点开始回归。常常看到老人们目色凝重地站在坑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泥土是我们肉身的发源地,也是灵与肉亘古不移的皈依所在。
做游戏的孩子们分为两派,抢占“山头”。像一切事物的规律那样,从发端的小争斗到到逐渐产生了龃龉,仇恨,杀戮。一方退守到黑暗的厂房中,另一方以土丘为掩体成对峙之势。瞬间,厂房内外石子纷飞,俨然成了战场。起初,这些“花朵们”还有所顾忌,只是捡拾些小土块,象征性地朝对方投掷。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手中的石块越来越大,出手的力量越来越狠,一块块鸡蛋大小的石子挂着风声嗖嗖地从对方的头顶上飞过。显然,事态失去了控制。
在一旁干活的民工大声劝说着双方,但是人微言轻,这些话被孩子们当做耳旁风,置之不理。看到自己的话不起作用,民工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饶有兴味地观看着事态的发展。如果寻着事态就此发展下去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关键时刻,转折点很自然的出现了。一个带红箍的街道人员骑着车下班路过。她五十几岁的年纪,车筐里颤颤地放着一小捆芹菜。她捏闸停车双脚沾地,大声地呵斥了几句,孩子们星散而去,一块热闹的地方平静了下来。
世界上需要这么一个主持正义的人或是一个国家。看到那些弱小者和被欺凌的人们时能够挺身而出主持正义。这是天道。不论这个世界乱成什么样子,正义与真理永远在强大的一方。以前如是,今后亦如是。
秋天的日子安静,从容,慢条斯理的。充斥着潮湿闷热的酷夏已悄然远去,物类的记忆开始从无端的苦闷与烦躁中抽离出来,缓慢地进入到安逸平稳的心境中去。刺槐绽放出花朵,杨树的叶子正在旧去。枫树结出燕状的树籽,而玉兰的枝头则缀满了手指般粗细的豆荚。清早,清冽的空气中遛早的老人们大声地咳嗽着。而居住陋巷中的人们依然故我,在无尽的循环往复的日子里认命地生活着。大家希望早些拆完,盼着一个了断,一个尽头。可是生活那里有尽头呢。
我带着恕儿去沟边玩,那里有大量的泥土可供塑形捏造。我们蹲在沟边,染指其中。在水泥地上捏制了人面、星月、太阳、文字、剑槊、食物、细胞、心中所想的都捏了出来。最后甚至造出一条凝滞的河流和一丝臆想中的秋风。它们虽然各具形态,却依然是一块块泥土,嘿嘿!其中道理我是深谙的,它们只是暂时幻存。在将来的某一刻会被时间无情地收回。
这一段时间内,虽然天地广阔万物纷繁,但是心中只有眼前的一小块地方,所有的心思在泥偶中游走,心无旁骛,时间漫漶成一大片,辨不清现在过去和未来。空间也消隐而去,更不知身在何处。这就是所谓的“应无所住?”
我们搓着沾满泥土的双手,玩的很专注,全然意识不到一些角落正在发生着深刻而隐匿的变化。
那条沟很快被填平了,在悠长的小街上出现了一窄条深色的柏油路面;用不了多久这条曾经的沟壑会收敛起踪迹,颜色深暗的地方将在阳光和秋雨的强烈剥蚀下,变浅,趋淡,最终同整体的小街打成一片,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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